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让她紧绷的神经难得放松下来。
她终于又能闻到空气里熟悉而清新的气息,带着些许清甜的花草香——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轻盈地呼吸了。
所以,即便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响,她却纹丝不动,脚下仿佛生了根。
沈清蘅的目光一直落在许春桃脸上,眼中有困惑,也有心疼。
她其实已猜出了一些,只是还想再问得仔细些。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突然就见许春桃前一刻还神色呆滞,木楞地盯着某处虚空出神,后一瞬眼泪就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偏她自己却好似浑然不觉。
她吓了一跳,连忙问:“许娘子,你怎么了?怎的突然就哭了?可是身上别处还有伤,是哪里疼?”
话里夹杂的近乎急切的关心仿佛一湖温柔的春水,如浪般涌上来,顷刻间就将许春桃心底那些牢不可破的坚冰层层淹没,彻底融化开来。
原先的小声抽噎渐渐变成嚎啕大哭。傅媖与沈清蘅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无措和茫然,连忙围在她身边一左一右地安慰。
许春桃一边抽噎着,口中却断断续续地吐露出一些零碎的字句:“我不能报官……我不能离开陈家,我不能……”
傅媖安轻拍她脊背安抚的手一顿,试探着问:“为何不能离开陈家?若是担心官府不判和离,我们还能想旁的法子,只要你愿意与陈会和离,总能有办法的。”
“不行,我不能走……要是我走了,春生可怎么办啊……他还那么小,他还想活,他说等日后身子好起来了还要出去跟那些孩子一块放风筝、踢蹴鞠……要是我走了,他就活不了了……”
她第一次被陈会拳脚相加,浑身疼得受不住时,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回了娘家。可是回去闻到院子里久久不散的药味,看着阿爹阿娘愁容满面的脸,听到阿弟发病时虚弱无力地握着她的手问她“阿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就知道她做错了,错得厉害。
所以她又自己回来了,即便她心知肚明,回来之后一定会有一顿更厉害的毒打。
可是她没法子,她怕挨打,但她更怕春生死。
许春桃哭得厉害,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章法,纯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傅媖和沈清蘅却一下都明白了。
“春生……是你阿弟么?”傅媖抿抿唇,艰涩地开口。
许春桃这次却不肯再开口,只一味捂脸痛哭。
良久,直到沈清蘅塞进她手中的帕子被泪洇得漉湿,她才拢了一把额角散乱的头发,蓦地站起身,垂眼告辞,颤声说:“傅娘子,沈小娘子,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今日……对不住,叫你们看笑话了,你们就当今儿没见过我……”
顿了顿,她抬眼恳切地望过来,盈满水雾的眸底尽是哀求:“求你们,别说出去……”
傅媖却没应,定定地望着她。
直到许春桃经不住这样的目光,下意识躲闪,她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衣袖下滑,白净纤细的手臂上满是青青紫紫的旧痕,还有一些已经结痂的褐色伤疤。
一时间,三双眼睛全落在上面。
许春桃连忙用另一只手去徒劳地遮盖。
傅媖挪开视线,用微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地问她:“春桃,你真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吗?如今你若想与他和离尚且容易,可万一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再想和他彻底撇清关系,就难了。”
许春桃手腕瑟缩了下,似乎被她如此尖锐的目光吓了一跳,匆忙躲开眼,低下头怔怔觑着自己的鞋尖,苦涩地弯起嘴角。
她似乎想笑一笑,可大约实在勉强,又作罢。
“可我已经嫁到他家了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个这样的男人是我命不好,就该自己受着。”
傅媖深深拧眉,语气却尽可能柔和地道:“春桃,我不知道这些话都是谁同你说的,但这世上没什么命不命的,也没谁生来就是该受苦的。你这样好,更不该叫他无端磋磨。”
深吸一口气,她又道:“春桃,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们原本也不该置喙什么。可你昨日那般看我,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想摆脱陈会,过好日子的,是不是?既然如此,那你何不好好想想,你为了让陈家出钱替你阿弟治病,一直留在他家被他们母子折磨,你阿弟当真就能安心吗?来日他身上的病是好了,可他心里的病呢?他还能和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么?”
许春桃愣住了。
她的思路被傅媖的话带着走了许久,可走到半路,却碰上一堵结结实实的墙。
往那面墙上一撞,她又醒了,心底的念头变得远比先前更加坚决。
许春桃蓦地抬起头,不躲不闪地与她对视,目光灼灼,一如昨夜般望进傅媖眼中:“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让他活着。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你明白么?!”
说完,她突然间猛地朝傅媖推了一把,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片刻过后,院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许春桃离开了。
沈清蘅匆忙伸手扶住傅媖,转身还要去追,却被她叫住。
傅媖低叹一声:“清蘅,别去了,还是先让她自己想想吧。”
许春桃自己想不明白,旁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不过,今日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知道了许春桃的顾虑,就不到无计可施的地步。
她在想,倘若许春生不需要依靠陈家也能治好身上的病,春桃是不是就会顺理成章地主动与陈会和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