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丞相想过去,却挣不脱洛胥的手,它甩动脑袋,发出呜呜的龇牙声。洛胥全身都隐在钩起的床帘后,只有这只手伸在外边,半晌后,他忽然道:“我腿脚不便,过不去。”
明濯好奇:“你怎么了?”
“此地距离天海千里远,”洛胥手微松,指环上的银链下垂,他虽然没有露出脸,却显示出些许落寞,“我为赶吉时引发了旧伤。”
“你好不当心,”明濯仍趴在屏风上,“大婚错过了还有下回,腿脚伤重了可怎么能行。”
“我应承天命,”洛胥的语气轻缓,与适才的游刃有余不同,“生来便要与君主成婚,这婚事是我一生最紧要的时刻,哪还有下回?”
“一生可长着呢,这么早就把‘最’字用了,”明濯的目光从那指尖往上推,“日后可怎么办?”
“能与这婚事相提并论的事情,”洛胥说,“我如今只能想到一件。”
明濯又好奇道:“什么呢?”
门帘落定,地面上骤然亮起银光,数个“卍”字从下抬起来,绕着明濯结成银环。雨声瞬间拉远,这是天海御君的禁行。
洛胥在昏暗中神色不详:“自然是抓你洞房。”
然而银环一收紧,便落了空,再看屏风后,哪还有君主的身影,只剩一张飘在半空,摇摇晃晃的小纸人。
雨声回来,沙沙地漫入耳中。
洛胥背后一沉,被明濯摁住了。说是摁,实则是摸,那并起的两指从他后腰往上滑,斜斜点在他的后心。
“你太无礼了,”明濯附耳,“我不喜欢。”
噼啪——
紫光电流猛地窜起,好似鞭绳,眨眼间就缠住了洛胥,紧接着,明濯向外一推:“出去跪着吧。”
洛胥身向前倾,撑住床沿,一手借力回扣,攥住了明濯的两指。这床榻不小,可是垂帘繁琐重叠,硬是围出了一个狭窄的天地。
明濯说:“松开。”
洛胥道:“松开和出去我只能应一个。”
明濯便说:“那还用选?出去。”
洛胥双手交错,一只手攥着他的两指,一只手握紧他的手腕,把他朝自己一带。既然不要松开,便只好两个人一块出去。
明濯似乎没坐稳,被洛胥一带,半个身子都倒过来。他从雨里来,没有撑伞,也没有避水,衣袍和乌发俱是湿的。
床上熏过香,又因帘子太多,漆黑闷热。两个人撞在一起,衣袖乱叠,呼吸全错。外头的雨敲打窗面,晦芒还在弹祂的曲,只是两个人陡然凑这么近,耳边最响的都是彼此的鼻息。
明濯令道:“花丞相!”
花豹跃上床,洛胥索性带翻明濯,在被褥间滚了几圈。垂帘缠身,他双手一轻,再定睛一看,又是小纸人。
御君说:“纸人这么多,裁的过来吗?”
“这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明濯又在他背后,朝自己指间一吹,“倒是你,抓的过来吗?”
小纸人从他指间哗啦啦地飞出,它们样式精巧,皆出自公主之手。纸人飞入垂帘,一个接一个变作明濯。
明濯掂起洛胥的下巴,明濯揪住洛胥的银兽尾,明濯压在洛胥的背上,明濯明濯明濯——他凑到洛胥眼前,又挤在洛胥臂边,将洛胥包围住。
“你为什么不抬眼,”明濯在洛胥左耳边,轻声嘲讽,“像刚刚一样盯着瞧啊。”
“心跳,”明濯又在洛胥右耳边,咬字清晰,“这么乱。”
“我应该叫你什么,”明濯捧起洛胥的脸,逼下来,“御君还是小狗?”
他贴近,像在查验自己新进的贡品,原本胜券在握的御君已经束手就擒。明濯拉住他指环上的银链,又好奇他的银发,他避开脸,另一边还是明濯。
“你还没有给我擦水,”这个下巴微抬,命令道,“快点。”
“我看你的腿很好,”那个趴在枕上,单手托脸,“一点伤也没有。”
耳边、颈间、面前,到处都能感受到明濯的鼻息,洛胥喉结微动,又引来明濯的注意,他靠过来,用手指寻索洛胥的喉结。
洛胥。
他知道他叫什么。
洛胥。
他咬耳朵似的,用舌尖顶出他的名字。
洛——
他把他当作毛球、礼物和小狗,在这昏暗隐蔽的床榻间,像适才看他的第一眼一样,对自己的兴趣不加遮掩。这是个被宠坏的君主,生来便拥有一切,听说他在看守神木期间也常常扮作婆娑门徒出行,因此北鹭山的人又叫他江濯。
还听说在他诞生时,晦芒的乐声曾响彻世间,公主为他取名“濯”,期盼他洗净凡愁,一生无忧。
更听说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在茫茫人海间点中了洛胥,契约由此而来。他们以婚约维系着明、洛两族的关系,又以契约决定着四山一海的未来,是以两个人还未相见,便已经锁定了终生。
洛胥不想见他。
这必然是假的。
一个人要如何才能不幻想、不好奇自己命线的另一头?洛胥听过太多有关明濯的传闻,君主每一岁的画像他都有,他以为他见到他必不会动容。
然而——
“我第一次见到活着的你,”明濯毫不在意两个人的距离,他卡高洛胥的下巴,“从此以后,你只准听我的命令,我讨厌任何人忤逆我。”
洛胥颈间似有狗链,他眼帘半垂,目光盯着明濯开合的唇:“敢问怎么样算忤逆?”
明濯说:“现在。”
洛胥道:“那你要很讨厌我了。”
明濯扯起唇角,脸向下,寻衅似的:“凭你这不敢瞧我一眼的本事吗?”
洛胥发誓,他起初只是想把人引近了多看几眼,但是进了帘子以后就乱套了,这人学得太坏,却又不懂分寸,抑或是没有自知——他低估了自己的能耐,把洛胥的狗链拽得太狠。
洛胥肩背蓄势,他向前,迎着明濯低声说:“你知道我入都是为什么吗?”
他不要明濯回答,因为他已经做了。
床帘被扯开,洛胥抓住真正的明濯,纸人顿时散落满床。他也寻衅般地推起明濯的脸,要明濯对上他的眼眸。
“我入都就是为了悖逆犯上。”洛胥俯首,任由他推自己,同时续上前言,“现在我抓到你了。”
这次他看着他,眼神比动作更快,不仅顶开了他的口齿,还掠入了他的心窝。他并不立刻吻他,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做,明濯的傲慢却已经被他的目光蹂躏操 | 弄。
他要他知道,自己适才不看他,究竟是为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