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毫不吝啬地倾洒而下,给巍峨的紫禁城镀上一层金边。
李堇葵盯着案头摊开的《大谦律例》,书页被春风轻轻翻动着,可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晦涩条文上。
来锦衣卫也有几天了,可愣是没等到一个案子能大展身手。
原本来当这个同知就是为了保护天轩帝不被华王谋杀,现在只有上朝的时候能见他几面。
最让人恼火的是锦衣卫里这帮人,整天来上班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她,弄得李堇葵干什么都不痛快。
正出神间,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值房的门“砰”地被撞开。
李堇葵回过神来,看着那个急匆匆的校尉,周围的人也靠了过来。
他满脸惊惶,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匀,慌忙说道:“御道正阳段惊现无名女尸,陛下雷霆震怒,责令锦衣卫三日内破案!”
李堇葵心下一惊,御道是只有皇帝走的路,怎么会莫名出现一具无名女尸,她心里开始为昨天值班巡逻的人感到同情。
怕是要诛九族了。
“你如何得知此事?”想到这,李堇葵目光如炬地直视着校尉,进一步确定事情的真假。
校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恭敬回道。
“回大人,是小道消息。小的西华门当差的兄弟瞧见御道附近戒严,一打听才知出了命案,便赶紧通知了小的。”
他咽了咽口水接着说。
“事关重大,小的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刻赶来报信。”
话音刚落,廊外突然传来尖锐的一声“圣旨到——”。
方才还不见人影的林昭禧神色骤变,从屋子里三步并作两步迎出去。
敢情他刚刚在屋子偷听呢,李堇葵对这个老狐狸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她隔着人群,看见传旨太监手中明黄卷轴在风中翻飞,隐约听见“玩忽职守”“御前奏对”等字句。
“指挥使大人,陛下宣您即刻入宫!”
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喧嚣,眼尾余光扫过人群中绯衣女子,“还有新上任的同知大人,一并随驾。”
被点到名的李堇葵握住腰间绣春刀,上前一步与林昭禧站成一排。
天色忽地变暗,不一会就有雨滴飘下来,檐角的铜铃在细雨中发出清响,李堇葵跟着林昭禧疾行在汉白玉阶上。
对方始终垂眸敛目,并未分给李堇葵多余的眼神,林昭禧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连呼吸都透着克制的冷淡。
“林昭禧!御道是朕每日早朝的必经之路,如今横陈女尸,锦衣卫的眼睛是不是都长到天上去了?”
天轩帝握着奏折的指节泛白,猛地将奏折甩在蟠龙案上,震得青铜香炉里的龙涎香灰簌簌而落。
身旁的林昭禧扑通跪地,额角几乎要贴上冰凉的地面:“臣等疏忽,请陛下降罪!”
“疏忽?”天轩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用帕子掩住口鼻,指缝间隐约渗出几点暗红。
天轩帝苍白的指节按住案几,缓了缓才看向李堇葵道:“李卿,朕破格提拔你为指挥同知,可不是让你在衙署里吃闲饭。”
他的语气虽严厉,却没了几分锋芒,“锦衣卫向来是朕的眼睛,如今这双眼蒙了尘,该当如何?”
李堇葵在殿中重重叩首,额角都撞得生疼:“臣定当竭尽全力!三日内必给陛下一个交代!”
皇帝揉了揉眉心,语气终于松下来:“罢了,下去吧。记住,朕要的不是空话。”他挥了挥手,又一阵咳嗽溢出喉间。
李堇葵不禁蹙眉,几日不见天轩帝的咳嗽又加重了,可千万不要在揭发华王之前出事呀!
方才来通风报信的那个校尉消息倒是挺灵,倒是可以发展一下,作为自己的眼线。
退出养心殿时,细雨裹着寒意扑面而来。
林昭禧站在身旁整了整歪斜的乌纱帽,语气像淬了冰:“李大人,莫要以为圣眷正浓就能肆意妄为。”
他甩袖而去,蟒纹衣摆扫过李堇葵,只留下一句:“若连累锦衣卫,你担不起这个罪责。”
林昭禧身边有下人替他撑着伞 ,李堇葵站在他身后孤零零地看着这个公子哥。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进雨里直奔林昭禧身后跑去。
雨滴砸在她的身上,很快衣服都湿完了,李堇葵追上他,一把扯过林昭禧的衣袖,雨水顺着她的手臂滑落。
“你个装货我今天非得好好治治你!”
她嘴里念着,暴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李堇葵的发丝黏在泛红的脸颊,雨水混着怒气从下颌坠落。
林昭禧皱了皱眉,试图甩开她的手,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李大人,成何体统。”
“我滚你的,你个世家子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天端着个架子,我惹你了吗?我动了你的蛋糕吗?”
李堇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接着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刘猛来挑衅我是你授的意?你敢不敢堂堂正正地和我打一场?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林昭禧在伞下垂眸静立,袖中的手指紧攥,眼睫微颤间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但终究只是抿紧薄唇。
李堇葵没管那么多,只是看着他撂下了几句话:“我管你的,这案子三天我定查个水落石出,你以后少给我摆脸色。”
说罢,李堇葵转身朝殓房的方向走去。
林昭禧盯着李堇葵离去的背影,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对下人说道:“走吧。”
这边,昏黄的灯光在墙角投下大片阴影,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腐气。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看见尸体了,但是难免还是有些反胃。
李堇葵掀开白布,女尸形容枯槁却难掩曾经的姣好面容。
“不过是具尸体......”
她反复默念着,绣鞋却像生了根一般钉在原地,就连裙摆扫过青砖的沙沙声,都能使她后颈的汗毛倒竖。
良久,李堇葵又吸了一口气,开始检查起尸身。
指尖触到女尸脖颈的瞬间,刺骨寒意让她猛地缩手。
“妹子,我是来帮你,非礼勿怪,非礼勿怪。”李堇葵嘴里念叨着,手下的功夫却没停。
但目光扫过对方耳后那排细密如蚊叮的针孔,她又缓缓凑近。
她强忍着胃袋的抽搐,将女尸染血的衣襟掀开半寸——肋下交错的刀伤平整如切,这分明是出自熟稔解剖的医者之手。
“好狠的手段......”话音未落,窗外骤起的风卷灭了烛火。
黑暗中,李堇葵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带。
“呃哈哈哈,我有点怕,但是没关系,没关系,别自己吓自己,没事没事。”李堇葵的声音在安静的殓房响起,她强颜欢笑地安慰着自己。
李堇葵颤抖着摸出火折子,却在火苗燃起的瞬间,与女尸微睁的瞳孔对上视线。
“哎呀我去!!!!”李堇葵憋不住喉间的尖叫,向后撤去,却不料撞上了后方的木桌,钻心地疼从腰间蔓延开。
待剧烈的喘息平复后,她攥紧染血的帕子,将从女尸指甲上勾起的靛青丝线收好。
这些线索看似零碎又隐晦,李堇葵眉头紧锁,在停尸房内踱步沉思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先回家再做打算 。
指挥使衙门门口,水仙站在马车面前等着李堇葵散衙,却没想到她家主人浑身湿透了,发丝贴在脸上,有些狼狈。
“小姐!你怎么湿成这样了!快上车暖暖。”她慌忙从马车上扯下猩红色的狐裘,不由分说便往李堇葵肩头裹去。
“仔细着了凉!车里备好了炭盆,还有刚煨好的姜茶......”
李堇葵倒是没在乎自己身上的状况,分神还想着案子,直到水仙唤她,她才回过神来,已经回府了。
“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这就伺候您更衣。”水仙跟在李堇葵身后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你先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李堇葵坐在桌前,望着满桌菜肴却没什么胃口,满脑子都是自己在养心殿里承诺三天破案斩钉截铁的样子。
“怎么,见着我,连筷子都忘了动?”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李堇葵从思考中抽离出来,向后看去。
“书书?”她惊喜,忽地发现自己音量过大,怕引人耳目又只能找补:“梳梳头发?然后我再好好吃饭……”
说罢李堇葵朝门外看去,确认没有任何动静才放心地朝谢书群走去。
谢书群身着一袭墨色长袍,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在门口。他微微挑眉,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张开手迎接着李堇葵紧紧地拥抱。
“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差点就习惯没有你的日子了,嘿嘿嘿。”李堇葵抬头看着他。
“不出三日华王便会倒台了,你期待吗?”谢书群难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堇葵。
说到这个李堇葵就有些泄气,她拉着谢书群坐了下来,开始抱怨道:“我怕是有点不期待,我现在手上接了个烫手的山芋,指不定哪日就引火上身了。”
谢书群听到这笑了笑,他盯着李堇葵,嘴里缓缓吐出几个词:“御道?女尸?死相惨烈……”
“你怎么会知道?”李堇葵惊道。
谢书群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反问道:“仅仅认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女尸放进御道的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