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易安三人一路说着话到了一斋学堂。一进门就看到许多人盯着院门口翘首以盼,这是已经收到了豫王要来的消息了。
另有三三两两围坐着议论此事。
“此次豫王大败狄夷二十万大军,不仅逼得狄夷王室望风而逃,就连西戎也慑于豫王威名俯首称臣,真是扬我大昭国威。我二哥正是豫王麾下,他夜袭五十里深入敌营,截断了辎重部队,当时情况凶险,若非他断了狄夷大军后勤,这一仗打得可没那么容易。”
说话之人年约二十,脸型方正,肩宽背厚,头戴银丝冠,穿着宝蓝滚边长衫,背靠椅背斜坐,手肘撑在后方书案上,说话间眉飞色舞。此人乃威远侯之子郭延,正向周围学子介绍兄长的英勇事迹。
郭家以武起家,郭延也是一斋著名学渣之一,但他与孟易安却未因为同是学渣而惺惺相惜,反而因各自父亲文臣武将的天然对立更有些不对付。
孟易安把书袋往书案上一扔,睇了他一眼,嘲讽道:“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郭家领军呢,我没记错的话你二哥也就是个…千总?还是守备?”
郭延的话也就听听,他郭家这一辈只威远侯世子还有几分父辈之风,郭延和他二哥那就是半斤八两,所谓在豫王麾下是真,但肯定没他说的那么英勇。
“孟易安!你连京城都没出过,你懂个屁!我二哥此番功劳可是得了圣上亲封。守备怎么了?总比你顶着丞相的名说个亲还遭人嫌弃没人要要好。”郭延两眼一瞪,朝孟易安回击道。
孟易安本就因这事恼火,被他揭了短脸色一变。
不过没等他动手,一本书册从他旁边飞过,直直扔在郭延头上,把他发冠都打歪了两分。
郭延眼中冒火,朝孟易安身后吼道:“陆琛!”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
别人怕陆琛他可不怕,郭延祖母是太后堂妹,论起来大家都是皇亲国戚,就是进了宫他也不怵。
与郭延要好的两个同窗生怕两人真打起来,慌忙拖住他,“今日豫王要来,现在打起来都没好果子吃。”
郭延听到豫王二字,理智回笼,这才忿忿坐下。他整了整头冠,盯着笑得挑衅的陆琛,眼里仍充满怨恨。
见陆琛替他出气,孟易安转头朝他扬起下巴并笑着眨了眨眼。
国子学诸学子正当年少,处在最是崇拜和佩服强者的热血之龄,而豫王又是战功赫赫威名最盛之时,除了孟易安,同窗大多对豫王的到来充满期待。
因为这番动静,众人议论的声音小了许多,但仍免不了夹杂着激动的窃窃私语。
直到门口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祭酒大人来了”,屋里才一下安静了下来。
***
众人都没料到豫王来的这么快,这边才收了声,乌泱泱一大群人便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看样子这是一进国子监就直奔咱们一斋的院子呀。”程彻在孟易安前面小声嘀咕了一句。
孟易安听后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但没等他多想,人群已经走近。虽然他也有几分好奇豫王到底长啥样,但并不屑于像那些满脸崇拜的同窗那样伸长脖子如同大鹅一般东张西望,他只是在跟随大家一起起身行礼时抬头看了一眼。
等看清楚被祭酒司业等人簇拥着站在正中之人时,孟易安几乎傻眼。
来人头戴赤金嵌宝缠枝冠,身着朱紫瑞兽纹窄袖圆领袍,薄唇轻抿,神态倨傲。
孟易安盯着对方的脸,紧张之余还不忘腹诽,竟是比昨日在望和楼下远远瞧见的那一眼还好看了几分。
没错,孟易安发现了,豫王就是昨天他对着父亲不依不饶要非卿不娶的那名男子。
这不是巧了吗?
的确巧,豫王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边。
孟易安心虚地舔了舔唇,回想起陆琛同他强调的那些话,又想起了那个据说下半辈子就“进宫”了的倒霉蛋,不由感到下半身凉飕飕的。
身边的陆琛第一时间察觉出了他的异样,转头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见他盯着豫王眼睛一动不动,以为他是因豫王美貌看呆了,取笑道:“你虽是第一次见,也别这样直勾勾盯着呀,我这小舅舅脾气可不好。”
孟易安听了却眼睛一亮,陆琛的话突然提醒了他。
对啊,我见过豫王,但他没见过我呀。
当时在望和楼下,孟易安指完人就只顾看他爹吃瘪的样子,眼神并未与萧仁翯对视过,后来又被马车挡着,自然误以为对方没见过自己。
至于对方为什么看着自己这边,孟易安立刻归结于陆琛头上。他看的肯定不是我,而是因为陆琛在这,他认识的是陆琛呀。
这样一分析孟易安马上精神抖擞起来,眼神也不再闪躲害怕,还对着豫王露出自认为友善的一笑。
嗐,我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嘛。
萧仁翯进来第一眼就认出了孟易安,也看清了他舔唇、挑眉、惊喜、得意的一系列动作和表情。
对方不仅不感到害怕,竟还敢挑衅?
萧仁翯勾起唇角,怒极反笑。
很好!丞相之子又如何,莫不是以为本王怕了孟固言?
两人眼神交汇过后,萧仁翯又环顾了学堂里众学子,才略感满意。
其他人虽然也因为豫王容貌有瞬间失神,但很快反应过来豫王传说中在边塞可止小儿夜啼的名声,都默默垂下了眼,没谁跟孟易安一样胆大到不畏皇权。
“国子监乃我朝学问之圣地,亦是修身之所,太祖设国子监,为的是培养国之栋梁,本王此次奉皇兄之命巡视国子监,自然也要考校考校诸学子的学问。”
萧仁翯一边说一边看着下面众人的反应,在看到孟易安苦着脸的模样后,更加断定了他的纨绔之实。
他这话不仅吓到了一斋的一众学渣,就连祭酒和司业都是冷汗直流。
要真是让豫王殿下在一斋考校功课,那国子监的脸就算丢尽了。虽然一斋是些什么人大家心照不宣,但到了皇上面前他哪敢这么说,真要追究起来,他们难免落下一个治学不严的罪名。
王祭酒抬手擦了擦汗,向前一步拱手道:“王爷,德字科一共七斋,若要考查,是否一并行之?”
“既然王大人你这么说,那就待会儿一起考校。”萧仁翯轻笑出声。
萧仁翯瞧着孟易安几乎把心思全写在脸上,随着祭酒的话脸上表情一下喜一下哀,不由兴起了一点恶趣。
果然他一说完,孟易安又两眼放光。
王祭酒闻言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来,三言两语介绍完了国子学这几科的学子学业进度,又将豫王关注引向各府举荐的平民学子。
见豫王点头神色满意,便准备带领豫王去往别处。
就在众人放下悬着的心之时,已经跨过门口的萧仁翯突然转身,“方才听王大人所言,国子监学子诸多,若要全部考校恐怕有些困难。今日只是粗略一观,我看也不必全都考校,我只每斋抽选几人就好。”
说罢他还真认真打量起面前众人,看上去像是要随意挑选。
祭酒和司业对视一眼,总算放下心来。还好只有几人,哪怕考查的结果呈到皇上面前,也不至于让国子监颜面扫地。
萧仁翯眼睛在一斋学堂中绕了一圈,整个学堂鸦雀无声。
不管什么时候学渣看到老师点名都是一样的反应,所有人都以自认为最小的幅度默默地低头垂眼,就怕跟豫王对上了眼被他点到。
孟易安比旁人更担心,毕竟他旁边站了一个陆琛。
随着豫王眼神的停留,孟易安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大。
“丞相大人当年被先皇在太和殿钦点为状元的那篇文章本王也拜读过,的确是文采斐然字字珠玑。听说孟相爱子就在一斋,虎父无犬子,不如就他吧。”萧仁翯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突然想起这事。
坏了,这是冲我来的呀!孟易安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所以他昨天是听到我说的那句话了?
一旁陆琛瞧见他生无可恋的样子,心疼地忙替他说话:“舅舅,安哥儿他…”
他的借口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萧仁翯打断,“你也一起,皇兄昨日特地嘱咐我,让我替他好好瞧一瞧你的学业究竟如何。”
萧仁翯眯着眼看向他俩,大有他再开口后果更严重的架势,害怕孟易安被他连累更甚,陆琛识时务闭上了嘴。
待萧仁翯同祭酒司业等人一同离开。
陆琛愧疚看孟易安,低声道:“这是皇舅舅的旨意…”
他话还没说完被孟易安拍了拍肩膀,“罢了,他就是冲我来的。”
“什么冲你来的?”陆琛不解。
“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个男人吗?你不是一直追着我问到底是谁,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孟易安叹了一口气,一副破罐子破摔,放弃治疗的样子。
“你是说…”陆琛不敢置信,盯着孟易安的眼睛确认。
孟易安清楚陆琛没问出口的后半句什么意思,愁云惨淡地冲他重重点了点头。
如果说刚刚孟易安还在怀疑,那萧仁翯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眼神已经让他彻底明白了。
萧仁翯绝对就是因为昨天的事专门找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