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就这么进去?”
夜,被魏军占领的钟离官衙外
是从暗处冷不丁发出的一声轻笑,满身满手满脸血都没抹干净甲胄都没脱的元华放于门环上的手一顿,目光如剑锐利,瞬射而去
来人乃是灭日
候官靠在一棵老的不能再老的歪脖子树上,正用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她看。恰枝上寒鸦被人语惊扰,簌簌扑向明月,呕哑的鸦鸣配着凌厉的羽片,在两人脸上投下片移动着的纯黑阴影
“射月呢”
文帝的意思是让元华自己滚过去找他,自然就没戏文中带上手铐脚链坐于囚车上,被人押着砍头的悲惨场景,诚然,被候官剜星“暴打”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元华倒也没那个虎胆逃之夭夭
候官还是太强势了,某人在心里腹诽
“她在哪儿”
“殿下可真关心她——哎呀呀,真是嫉妒”
......?
一个多说三句话能吓死个人,一个对自己能力毫无认知只一味社恐,一个吊儿郎当从没正形,皇兄是怎么把这三个人才集在一起的......
“嗯?她呀——”
灭日用一指斜斜抵着下巴,歪了歪脑袋,乐了:
“死了呢”
!
!!??
!!!???
什么!?
“总有蠢货喜欢挑战‘规则’”
乌鸟面具泛着赤金色的寒光,候官提刀走上前来,用玄锦手套包裹着的修长五指摁住了元华的脑袋,笑嘻嘻的嘲讽模样很是欠打
“可这样的人迟早都得玩完,您说对不对,陈留长公主殿下?”
而如今的元华早已答不上来,她石化了,僵化了,风化雾化异化了,只听得自己心脏在重重的“咚”得一声后,彻底停滞,继而,浑身开始发冷发寒
死了?
死了!??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候官靠着元华的肩,掀起鬼面的一角露出底下惨白惨白的肌肤,附在她耳边阴湿湿道:
“日月星,外戚皇室士族,唉呀呀她可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太后遗命护冯氏长存,可她倒好,放狗把我盯着的人给弄死了,你说,这事该怎办才好呢?”
“......”
“呦,吓傻了?”
“砰!”
大风掠过耳畔,那带着极愤挥出的拳却被候官轻巧地停在半空,停于掌心,面具两端上扬的鬼牙从拳后露出,是来自地狱魔鬼的无情嘲弄:
“啊哈~这么大气性?”
“这事与她没有任何干系,全是我一人所为!”
“一个人和两个人有什么区别?数字而已”
候官将公主的手腕向上一折,盯着后者因吃痛而咬牙切齿的模样,那笑声更恶劣了:
“她不干净了,而我,作为她们的师姐,就勉为其难送其最后一程咯”
“闭嘴......”
“她真乖呀,跟只黑色的小猫一样,比我处理过所有的尸体都要乖,乖乖地被钉在十字木架上,一声不吭,我呀,就拿着把小刀——”
“闭嘴”
“先把她筋给挑断,然后一刀给到喉咙,一刀,给到心脏,唉呀到底是我的好师妹我也不想她走的太痛苦了,然后,干嘛来着,哦,销骨粉知道吧!把肉剔下来再撒一点,很干净!非常干净——”
“闭嘴!!!!!!”
这个疯子!!
怒呵一声,元华再也听不下去了,刷得抽出腰配长刀直直劈向灭日的头颈,她的眼睛变得和身上沾着的血渍一样鲜红,瞪向候官的眼神是比当初砍下某人脑袋时——更浓郁彻底的杀意
“呲”
风驰电掣,须臾之间,月光划破锦衣的同时,候官长腿扫中某人的心窝,上跳,拧脖,抡臂,砸地
尘土飞扬,一气呵成——嘶,等下,好熟悉的剧情
而元华忘了,自己的身子早已达到负荷的极限,泥混血,尘浇泪,她想强撑着站起,却只听得一声悦耳的“噗”
新的鲜红从嘴边淌落,黏在了那结块的旧黑之上
“咳咳,咳咳咳咳......”
好疼
*的,这么狠,五脏六腑都被她踢爆了......
“啧,这身衣料很贵的”
“......”
敢情还要你们自己掏钱嘛!!!
以夜色与月光为幕,候官甩了甩手腕,欣然走上前半蹲下身捏起公主的下巴强迫后者与自己对视,她在欣赏,欣赏在师妹口中“较帝亦不失风华”的彭城公主,陈留长公主殿下
是这个发丝凌乱,衣裳破旧,半跪于地浑身血乎刺啦,狼狈得不能再狼狈的陈留长公主元华吗?
她如今的神态,正精彩地演绎着那四个字——“困兽之斗”
瞧呐,多凶狠,巴不得一口咬下自己的脑袋罢
“......”
好奇怪的对视,好奇怪的相顾无言,她在看什么,她在笑什么
“你笑屁!”
天杀的怎么会有性格这么恶劣的候官!元华瞠着目,恶狠狠得盯着灭日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擦过她唇畔血渍,弹指之时后,候官忽道:
“小菜狗”
!!?......?
“我骗你的,还真信啊”
.......
“我*你*的*#@你特么有病吧!!”
耍她很好玩是吗!
一时间公主脸上烧上羞愤的薄红,但被血污遮着,倒也很给面子地看不大清
可,没出事,没出事就好
“真是个小傻瓜,她那种从死人堆里吃活人血肉爬出来的家伙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嗝屁,干我们这一行的,那是,全凭良心~”
候官要跑要逃,怎么追?反正她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放开”
“就不”
神经病啊!!
捏着元华的下巴,灭日很恶趣味地左翻右翻打量她脸上,身上的伤痕,确认不足以致命后,才施施然一松,继而很恶劣地拍手一笑:
“我呀,是真的很嫉妒呢~三个玩命之徒,凭什么偏偏就她能在这世间有所牵挂?三个冷血怪物,凭什么偏偏就她能获得感情?不过——”
“她竟能为你做到这种地步,甚至违背帝命,真让我好生吃醋”
“......她,在哪儿”
元华强撑起身,捂着心口不懈追问着挚友的下落
“我不知道哦~许是真逃走了罢”
十指交叉,候官还是用着那种逗小孩般的语气
“放屁!咳咳,你们候官,不都讲什么忠诚吗!......皇兄还在钟离,她,咳,不会逃”
忠诚,是啊~真是个令灭日苦恼的问题
“她答应过,会来接我”
“......”
又是一阵沉默,恰云开雾散,月出东方,照得天地一白
灭日歪着头,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真的很久,就像在看一只被人饲养长大的家虎,刚被放生野外时的可笑天真
“你,想让她活下去吗?”
“废话!当然!”
一切的因果所有的报应,本就该她一人独受,此身罪孽深重,万般渴求,不过轰轰烈烈的一死
“那我希望,殿下您见到陛下时也能如是”
候官语气一沉:
“若尔话中出现纰漏让那些人精察觉出了不对,射月的下场,可是会比我说的,惨十倍捏”
“毕竟当年那个称的上是师父的家伙,可是被饿狼,活活啃食而死呢”
当着她们的面
“不过放心”
候官将一指抵在獠牙正中,明月高悬,不知为何,世界在这一刻竟变得格外安静,格外温柔
“这一次,我不会说的”
“灭日射月剜星,还不快来,饭菜都要凉了!”
“好咧师父!”
......
都是些,大傻蛋
“不过你现在的状态太好了,卖惨都卖不了”
感动的情绪才刚刚涌上心头呢,元华就觉头顶一阵闷痛,痛完眼前就开始发黑,那吊儿郎当恶劣至极的候官直接给她脑袋来了一下,视线模糊即将晕倒际,半开的眼帘中
灭日靠着明月,向她挥了挥手
“晚安,我的宝贝”
什么鬼啊!!!!
“陈留呢”
“回陛下,殿下行军苦劳身负重伤,刚刚又经历一场恶战,现已晕厥,这”
“哼,醒了再给朕滚过来!”
那是少年少女们待在洛阳的最后一夜,远行在即,有人抱着枕头辗转反侧夙夜难眠;有人满含期待连睡靥都带着笑意;有人鸡鸣时分尚于秉烛夜谈;也有人长跪于灵前,久久未起
南平公府,灵堂,横梁蛛网暗结
世情向来凉薄似水,公候之家亦是难逃,莫论长乐冯氏当初如何辉煌,只见今朝,茶冷烛暗,风卷布帘,半分萧条,半分凄凉
“阿家”
供桌前,紫衣女郎久久地跪着,飘起的纸灰遮住了不知何人的容颜,只知那火蛇卷过女子苍白的指尖,像极当日离别,生母留与她的,最后一丝温度
“为什么,只剩四娘一个了......”
来来去去赤条条,渭阳君冯令灿无忧无虑的时光,也随着这风,这纸灰,这漫长的夜,彻底走到了尽头
“她元华是公主,元嫣是公主,可阿家,您也是啊......”
手臂有些酸,是阿家日时面对阿爷,在暗处不甘攥着她的小手进行的无声反抗吗,肩膀有些疼,是阿家于深夜时,每每抱着她砸下的那些泪吗
在冯太后的光芒与强压之下,博陵公主的一生,显得实在太过卑微,太过憋闷
“四娘两岁时,您走了,四娘十岁上时,太后崩了,四娘十三时,阿姊走了,四娘十八时,阿爷走了,如今,阿家,四娘快二十了,长兄,长兄......”
为什么......
“呜”
情到深处,哽咽入喉
为什么上天竟能凉薄至此!让她曾经拥有所有的美好,又眼睁睁看着它们一寸一寸消失!
落差感,向来最要人性命
“阿家,四娘想做一件事”
沾着满脸的泪痕,冯令灿缓缓抬头,目光哀戚,却坚定:
“陈留长公主元华,忘恩负义,弑我”
女郎顿了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还是那个少年
那个别人或许早已遗忘,却化为脏器的一部分,始终跳动在她心房的那个少年
元恂,文帝的长子太子草原长大的少年,那么顽劣狂妄的一个人,却那么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注定的,名曰死亡的孤途
他的勇气,亦深深震撼着她,至今
也许冯家的县君差的就是那么一份勇气那么一份无忌,才没有在当时,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过
“弑我爱者,弑我长兄辱我门楣,阿家,四娘就算是死,也要亲手将她送上绝路”
只要她还活着
“太子元恪”
一切都还有机会,还有转机——当年的文明太后不也是如此吗!不也是从一届女奴一步步爬到至尊无双之位吗!
她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为何她不能!
“他,不配为君”
蓦得,少女从供桌上拿起剪子,没有丝毫犹豫绞下自己一缕青丝捏于指间,对着那跳动的烛火芯,一字一顿,铿锵立誓:
“此去钟离,若能让那元华活着脱身,我冯令灿,誓不为人”
“阿家”
“县君,王爷的信”
侍女悄悄将一封书信放在女郎跪着的蒲团之上,冯令灿没有动,只昂着头盯着那供桌上庄穆的牌位,让泪水彻底蒸发于眼底滚烫的恨意
“他们将冯氏逼到这个份上,四娘不是那些庶出的,只会安富尊荣的狗,逆贼元恪的太子之位,我不认”
【王姬眠否?】
呵
呵哈哈哈
元恪啊元恪,纸终是包不住火的,若将此事捅到那公主的阿爷,最要面子最重礼义孝道的文帝面前,你薄待阿姊之事,又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