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向前走]

在捱过许朝阳处理伤口的这段煎熬时光之后，高城是彻底地缠了上来，将她死死搂住，不肯撒手。双臂如同铁箍一般，紧紧环绕着许朝阳，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呼吸也急促沉重，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传递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虑与悔恨。

“高城，你放开。”许朝阳有些无奈。

“不要，一想到我把你害成了这样，我的这心，心里就太太奶奶的难受了。”说话间，高城的两支手臂也搂得更紧了，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就让我再多抱一抱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调。

这语调从最初的撒娇耍赖变成了现在的央求，面对着与过去截然不同，整个人都软下来的高城，许朝阳也很挣扎，心跟着在矛盾中摇摆。

“万幸我没有沦为强权的车轮，

而是声援那惨遭碾压的生灵。”

《飞鸟集》的诗歌无端浮现在她脑海中飘荡，无数影影绰绰的幻形也跟着摇摆，她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呢？

任由时间流转，思绪翻飞之后，许朝阳还是坚定地开口了：“高城，放开吧。女子小队的建设还有一些问题，需要我去扫尾解决。”

“许朝阳，你现在都成这个样子了，就不能放下这些，好好休息一下吗？”高城最终还是松开了怀抱，但是蹲在她前方时，那双眼神带着一丝不满和心疼。

“我放不下的。”许朝阳看着高城，却又好似透过他在看着其他的东西，繁杂纷乱，可那都是她向往着前进的目标。

许朝阳轻捋着高城毛刺刺的头发，苦笑两下后又开口了：“高城，你知道什么是5%吗？”她的手指在他的发间轻轻穿梭，仿佛在试图抚平内心的不安。

“你给我讲一讲吧……”高城闷闷地回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情愿，却又忍不住想要了解她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中读出更多的情绪。

“这5%指的是部队里的女性只占5%，甚至是以下。100个人里只有5个不到，太少了，零零散散的几个看起来就可怜。”因为话题的沉重，许朝阳的声音里缠绕着的全是无奈，目光也变得深邃而遥远，像是陷入了忘我的沉思。“你可能不太懂，我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因为只有我做好周全规划了，上方才会有可能同意，其他女兵才能多一个机会。”

高城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

“高城，你也知道的，如果不是王叔，我根本不会去钢七连，哦不，严格来说是去不了钢七连。毕竟野战部队的基层作战连队，一般都是没有女兵的。”许朝阳的那双眼眸微微低垂，随着自己苦涩话语的余韵，她沉浸着回忆起自己没有来到钢七连之前的那段迷茫过往之中了。

“女兵嘛，更多地被分配到机关和直属单位的通信、卫生分队等岗位或者文艺团体、礼仪表演。之前我也问过其他人，为什么会这样，他们说是因为要保护女性。可是保护女性的方式就是禁止她们做这些事吗？”

高城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的脸上，眼神中多了一丝思索与理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膝盖，仿佛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自己的支持。

许朝阳有些感慨：“我小时候不理解，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孩儿。可是长大后我才发现，不是性别的问题，而是运行规则的问题。”

许朝阳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语，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坚定。她的手指从高城的发间滑落，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远处，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高城，我不是在抱怨，也不是在诉苦。我只是……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如果我不去做，那还有谁呢？”此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执着。

高城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许朝阳，你才23岁，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不必把所有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

许朝阳摇了摇头，嘴角勾起抹苦笑：“你不懂，高城。这不是责任，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想因为自己是女性就被限制在某个框架里。我想证明，女性也可以在战场上、在部队里、在任何地方，做出不输给任何人的成绩。”

高城看着她，眼神复杂，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心温热，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许朝阳，我尊重你的选择。可是……你能不能也考虑一下自己？考虑一下……我们？”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许朝阳的目光终于回到了他的脸上。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涩。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

可是，她不能答应。

“高城，我们……”许朝阳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很快调整了情绪，语气又恢复到了坚定而温柔的模样，“我们的人生轨迹不同。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使命。我不能因为感情而放弃我想要走的路。”

高城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他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不愿这般轻易地放弃，只想着再争取一下，带着一丝不甘，他问道：“难道我们就不能一起走吗？我可以支持你，陪你一起完成你的目标。”

许朝阳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始终如一，没有因为高城的话语而产生丝毫动摇：“高城，你很好，真的很好。你能陪着我，但是你的家里会允许吗？你28岁，家里就在不停的催婚了，而催婚的下一步必定就是催生。我做不到因为其他人而白白浪费掉我的时间，哪怕他是我自己的血脉……并且我也不愿做一个贤内助，我只愿做许朝阳。”

“朝阳的光芒不应该被高高的城墙遮挡。”

这句话出来后，高城眼里的光芒是彻底的湮灭了。

高城也想再次挽留，可是他能怎么“反驳”呢，他才是最能感受到许朝阳所说现象的亲历者。

大院里多少同为军职的家庭最后只有女方选择转业、转职，心思全部被转移到了照料家庭上面，他历历在目；又有多少家庭双方不肯低头，为了家长里短而大吵大闹，最终感情破裂的事迹，他如雷贯耳。

甚至他们这些二代经常被家里的长辈叮嘱着说，找对象还是找老师比较好，学历高假期多，方便带孩子，也能方便照顾家庭……

若是他们俩人暂时忘记这些而在一起了，又能够完全抛弃家庭不管吗？不可能的，只不过是将定时炸弹埋藏在浮土下面遮掩，掩耳盗铃罢了。

就连他小时候都曾抱着母亲埋怨的问“爸爸怎么老是不回家陪我”，憎恨着父亲在人生中的缺席。这样看来，一个陪伴都没有的孩子又会走上怎样的不归路呢？

他愿意退一步吗，不，他有着他自己的野心。

她愿意退一步吗，不，她也有着她自己的抱负。

枷锁将他们桎梏得死死，可他是真的爱她啊！

所以放过她吧、放过她吧、放过她吧，还她一个自由。

高城低下头，沉默片刻就想明白了这一切，再抬起头时，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笑。

许朝阳看着他，心里一阵酸涩。她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但她别无选择。她的梦想、她的使命、她的坚持，都不允许她在这条路上停下脚步。她不能为了任何人，哪怕是高城，放弃自己为之奋斗的一切。

“高城，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坚定，“谢谢你理解我。”

高城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仿佛想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印在心底。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许朝阳，你不需要谢我。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路，我都希望你能走得顺利，走得坚定。”

许朝阳的心里一阵温暖，但同时也带着几分苦涩。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关系将彻底改变。那些曾经的暧昧、心动、挣扎，都将成为过去。而未来，他们将各自前行，走向不同的方向。

“高城，”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陪我跳一支舞吧。”

高城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依旧温热，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右手稳稳地放在许朝阳的腰间，手指微微收紧，仿佛在抓紧这最后的时光。左手轻轻握住她的右手，掌心相贴，传递着难以言喻的温度。

“……这样会影响到你的左手的伤口吗？”

“疼痛注定是日后的常态，我很感谢它能让我更真切地感受到生活。”

话音落下，一切又归于了沉寂，只有灯光化作旖旎的月色笼罩在两人身上。许朝阳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的脚步缓缓移动，跳起了这一支无声的舞。

房间里没有音乐，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他们的目光交汇，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高城的眼神里带着不舍与无奈，许朝阳的眼里则充满了歉意与坚定。

脚步又开始移动，在不大的房间里缓缓旋转。许朝阳的发丝随着舞蹈轻轻飘动，偶尔拂过高城的脸颊，痒痒的，却又撩动着他的心弦。高城微微低头，轻轻嗅着她发丝间的淡淡香气，那是他熟悉又眷恋的味道。他闭上眼睛，最后一次贪恋，仿佛想要把这一刻永远铭记在心中。

到最后，他们的舞步渐渐慢了下来，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他们的感情终究还是在此刻划上了一个句号。朦胧而美妙的情绪在年轻的心中流淌，也在这场夜的旅行中到达了终点站——该离开了。

许朝阳莞尔一笑，然后抽身向前走去。

“高城，再见了，我要继续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