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年夜饭,一大桌子人好不热闹。陈梅雪父母十分好客,让季云鹤和江濂坐在主位。季云鹤自是不好遵从,坚持坐在旁侧的位置,他们只好作罢,拿出一直舍不得喝的茅台给两位敬酒。
江濂不知怎么回事,手突然犯起痒,背面发红瘙痒难耐,整个人燥得不行。但凡他心情不好,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面对陈家父母的招呼,冷着脸敷衍。对方大概是得陈梅雪提醒,没过多叨扰他。
饭后他叫住陈梅雪,语气不善地问:“你家有过敏药吗?”
陈梅雪大惊失色:“你过敏了吗?今天碰到什么了?我家没有过敏药啊,镇上才有诊所。”
江濂想了想说:“就刷了两双鞋。”其他时间都和季云鹤厮混了,哪有时间碰其他东西。
“呃,在外面洗的吗?”陈梅雪挠了挠脸,神情怪异道:“不会是生冻疮了吧?”
“噗。”季云鹤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凉凉地觑着江濂,谐谑道:“身娇肉贵的大少爷。”
江濂脸色青红不定,手又热又痒,难受得不行。陈梅雪连忙找来贝壳油递给他,说:“擦冻疮的,江总应该没下过冷水,没事的,这个很管用,后面别再碰冷水就好了。”
季云鹤看着江濂擦完药,举着双手一动不动,莫名喜感。他隐下笑意,抬手招来三个小孩,分给他们一人一个红包,摸摸头说:“压岁钱,祝你们健康快乐地长大。”
“云鹤,你不用给红包的。”陈梅雪想阻止,季云鹤拍拍她的胳膊,弯眼笑道:“应该的。”然后又摸出一个厚实很多的红包给陈家父母,“这几天烦您招待,愿二老健康长寿。”
陈家父母说什么都不愿意接,用方言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季云鹤听不懂的话,陈梅雪也在旁边劝说。江濂看不下去,不胜其烦地喊道:“一顿饭钱而已,推搡什么,大过年的烦不烦。”
客厅顿时安静下来,陈家弟弟幽幽嘀咕一句:“才一顿饭钱啊。”陈梅雪严肃地瞪他,小声呵斥:“他一顿饭钱比你一年的工资还多。”
“啊艹…”陈家众人面面相觑,更加不好意思拿这个红包。季云鹤微叹,将红包塞到陈母手里,莞尔道:“哪有那么夸张,晚辈一点心意,您就别推辞了。”说着眼神示意陈梅雪。
陈梅雪接收到他的意思,不好再说什么,打圆场让父母收下,重新回到位置吃吃年货看春晚。
桌上三个果盘盛满盐水花生瓜子葡萄干坚果沙糖桔,还有几袋徐福记饼干糖果、自家做的红薯干蜜饯、冻米糖麻花等。季云鹤挑拣几样没吃过的尝了尝,都还挺好吃的,唯独有个花生制品,味道略微怪异。他瞥了眼还盯着自己手的江濂,投喂一颗花生豆。
江濂下意识张开嘴吃进去,豆子滚到舌尖,奇怪的味道炸开。他忍不住皱眉,想吐掉却被季云鹤一把捂住嘴,只好强行吞下去,然后猛灌了一口茶水,连塞了几个沙糖桔勉强覆盖掉那股诡异的味道。他看向憋笑的季云鹤,很没辙地捏了捏他的手。
村里爆竹声不断,再晚些烟花加入到年夜的氛围中。季云鹤和江濂坐到门口的长凳上看烟花,几个孩子挥着仙女棒叽叽喳喳不停,陈梅雪分给他们两一人一支仙女棒助兴。
“砰砰——”缤纷的烟花应接不暇,两人安静地坐在一块,仰着头欣赏。忽然江濂侧头亲了口季云鹤的脸,仙女棒举到面前,星火忽闪,照亮相对的四目。“小鹤,许个新年愿望。”
季云鹤用仙女棒敲了敲他的,不怀好意地说:“忘记上次让我许愿的后果吗?”
江濂语塞,转正头接着观赏烟花,转瞬的色光映照出哀怨的神情。他沉默许久,再次举起仙女棒,柔声道:“错的是我,不是许愿,希望以后每年你都有向人许愿的机会。”
季云鹤哑然,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着即将燃尽的仙女棒,复杂的心情浮浮沉沉。火花渐弱,他将自己的仙女棒凑过去,火星子猝然增大一些,“那就……”希望明年问我这个问题的人还是你。
仙女棒熄灭,江濂扔掉棍子,伸手揽紧季云鹤,无所顾忌地亲吻唇瓣,“小鹤,愿望成真。”
第一次在乡下过年的两个城里人万万没想到,爆竹会不间断地燃放一整夜。凌晨两点,两人顶着困顿的双眼你看看我看看你,堵上耳朵都挡不住外面轰天的喧嚣。
江濂揉揉季云鹤的脸,将他搂进怀里,贴着他的耳朵,像哄小孩睡觉一样,轻轻哼着歌。
季云鹤有气无力地搡了下江濂的胸膛。他不太能理解江濂对他过度的怜爱源于何处,仅仅因为他生病时无意识的一句呓语吗?抑或许爱的本质便是如此,给予他作为成年人应有的尊重和信赖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要呵护。
不过与生俱来的大男子主义和长期以来的社会教导,他对自己的定位始终是保护者,爱护尊重作为伴侣的女性,贯穿他曾经关于爱情的所有遐想。如今因为某人的强势挤占,阴差阳错地偏离了他的人生信条,不能再生搬硬套地使用一套准则。
那两个同样富有保护欲的男性伴侣,是不是非得有一个退让示弱,才能长久地维持和谐稳定的关系?季云鹤这样深思着,不知不觉中陷入沉睡。
江濂听到怀里人平稳的呼吸,即刻噤了声,指腹细细地描摹季云鹤的脸。只有当季云鹤乖乖地躺在他怀里,他才有找回季云鹤的实感。那五年被恨意掩盖住的爱,在季云鹤回来的那一刻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令他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他只希望小鸟能在树上安心筑巢,永远不要离开。
很多年前江濂抱着珂珂的尸体待在母亲的房里忏悔自己没能保护好小猫,正如他面对母亲的痛苦无能为力。之后的成长中,他打心底排斥再去喜欢什么,一边害怕会有东西替代珂珂和母亲的位置,他认为这是背叛;一边又想证明自己已经有能力能够保护心爱之物,同时还有一点自我怀疑,他真的可以吗?
他真的可以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愿能在季云鹤身上找到。
江濂紧挨着季云鹤的脸,耳朵自动隔绝外面的爆竹声,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和心跳闭上眼。
第二天陈家人走亲拜友,家里留守的人不多。季云鹤看见新房外的摩托车,心血来潮想试试,向嫂子借了车钥匙准备上手。
江濂隐含担忧:“你会骑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东西还要学吗?”季云鹤不以为意,他虽然没骑过摩托车,小电驴还是开过的,大同小异嘛。“怕死就别上。”
江濂无奈叹气,跨上车搂紧他的腰,“我怕你出事啊。”
“正儿八经哪那么容易出事。”
事实证明,不要轻易立flag。村里水泥路只有一条主道,其他岔路还没来得及修,坑洼较多,正巧路边有走亲人的村民,季云鹤担心车速过快,泥水会溅到他们身上,刻意将速度降到最低。然而他低估了水坑的深度,前轮胎陷进去以后一时没能起来,他赶紧刹车准备推过去,结果脚下打滑没站稳,人车各摔一边,江濂慌里慌张拉住他,垫在了下方。
“我艹!”黄泥水挂满全身,头发脸上无一幸免,江濂脱口而出一句惊骂。
“噗哈哈哈哈哈,江濂,你也太狼狈了。”季云鹤虽然没好到哪里去,但不妨碍他指着江濂的惨状大笑,主要是江濂向来一副矜贵体面的模样,眼前黄泥加身的邋遢样,反差感太强了。
江濂本来的急头白脸瞬间凝滞,愣愣地看着季云鹤的笑容,似乎没怎么见季云鹤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过,原来这么好看吗…
旁边的村民跑过来帮忙,季云鹤笑完后一脸尴尬,讪讪地推着摩托车回到陈家,江濂一声不吭地跟在一边,淌了一路的泥水都恍若未知。
陈家嫂子见状,赶忙用大锅烧水给他们洗澡,免得着凉。季云鹤自觉做错事,不好意思麻烦她,主动蹲到火坑前添柴火,顺便驱驱寒。江濂紧挨着他,眼睛直愣愣地凝视,像是要在他脸上盯出花来。
季云鹤心里忸怩,抬手捂住江濂的双眼,“收敛点,还有人这呢。”江濂取下手握住,抚上他的唇角,喃喃道:“小鹤,你笑起来很漂亮。”
救命。季云鹤莫名羞耻,只想赶紧远离这家伙。注意到水里已经冒出小水泡,等不及沸腾,立即提来两个水桶装水到新房浴室洗漱。刚脱掉毛线衫,江濂突然开门进来,他简直无语:“你干什么?”
“一起,我冷。”江濂不由分说地开始脱衣服。
“两桶水怎么够,别发疯。”
“我跟那个女人说了,麻烦她烧好水送到门口。”
“……你有病啊。”
幸好两人各带了一套衣服过来,极具先见之明。季云鹤吹好头发,穿上干净的外套,准备跟陈家大哥道个歉,把人家车子弄脏了。江濂很快吹完头发,硬是拉着他亲了好一会才下楼。
陈家其他人陆续回来了,围着季云鹤和江濂扔在地上的外套观看。弟弟翻出领子标牌,一字一句念道:“k,i,t,o,n,不是LV爱马仕阿玛尼啊,有钱人还穿杂牌啊。”
陈梅雪抢回衣服,白眼道:“什么杂牌几十万一件。”
“草特么,真的假的,这件衣服都我们再盖一栋房了。”弟弟惊呼。陈家母亲顿时心疼不已,捡起衣服想帮他们洗干净。陈梅雪阻止母亲的动作:“得送洗衣店啊,你拿刷子刷两下,衣服都报废了。”
季云鹤下来刚好赶上这一幕,劝老人算了,他们自己来。江濂想到刷个鞋刷出冻疮,洗衣服还得了,当机立断提起两件衣服扔到外面垃圾上,“不要了,洗什么洗,两件衣服而已。”
江少爷来这一趟对外人惜字如金,每一次开口都把陈家人唬住。季云鹤一眼难尽地抚额,干脆略过这个话题,向陈家大哥说起摩托车的事,询问哪里可以洗车,他会负责送过去。大哥摆摆手,当即接了根水管冲洗,压根没在意。
季云鹤怪不好意思的,打算明天走的时候留点钱好了。下午两人出门溜达一圈,回到客厅嗑瓜子打发时间,晚上早早地入睡养精蓄锐。陈梅雪不和他们一道走,假期还有点时间,打算再留几天。
到次日,身娇肉贵的江少爷再次出了点小毛病,嗑瓜子嗑出水泡来了。回去的一路上,季云鹤看到他嘴上的水泡就控制不住发笑。
江濂怄得要死,但看季云鹤笑得这么开心,他又无可奈何,甚至被传染到笑意。于是他全程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扭曲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