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大张蜘蛛网映入眼帘,沈嘉树扬手抓了把,挥落在地。屋内没有想象中的杂乱,八九十年代的家具上落了一层厚土,看上去脏脏的。
门外开锁师傅还没走,沈嘉树拍干净手,摸出口袋里的手机,询问开锁师傅:“一共多少钱,我微信转给您。”
“两个锁,正常一百,”开锁师傅把绿包挎在身上,笑着说,“我就收你八十了。”
话还没说完,对门铁门开了,男生手上拎着带垃圾出来,看见人,跟开锁师傅打了声招呼:“陈叔,忙着呢。”
“是,”司机师傅看了男生一眼,热情给男生介绍回来的邻居,“小珵今天在家啊,看,嘉树回来了,没事你也多照顾一下嘉树,嘉树一个人回来读书,也怪寂寞的。”
沈嘉树:“······”
谢谢叔,但我真的不寂寞。
垃圾放在门脚,许珵肩上搭了条毛巾,脑袋上是刚洗了头的湿润,身上穿着件大号背心,下面是黑色大衩子,强劲有力身材尽显。
许珵勾下毛巾,半倚着门框,懒懒散散地擦拭着头发,拖腔带调地接下陈叔的客套委托,“行,记下了。”
陈叔还在帮他们回忆彼此的过去,“嘉树,还认得这是谁吗?”
沈嘉树脸色变了变,镇定地摇头:“忘了。”
闻言,许珵脸上似笑非笑的弧度落了下去,视线望向沈嘉树,眉梢轻抬。
“这是许珵啊,你们关系最好了啊,这还不记得啦?”开锁师傅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笑着说:“哎哟你看我糊涂的,他以前叫蘑菇头,是个小胖墩,就这么矮一点。”
说着还怕沈嘉树记不起来,又手势比划起来。
他一说蘑菇头、小胖墩,沈嘉树立马记起来了:“记得了。”
不过,这两个形象······完全不沾边啊。
“看,我就说,我们以前打牌还说你们好朋友······”
开锁师傅走了,沈嘉树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盯着许珵看了会儿,转身进门,啪的关上。
身份被拆穿后的丢人时刻,谁也没有开口解释,做出说明。
对门关门走人的一霎,仿佛作案人员夹着尾巴逃离犯罪现场的急忙,狼狈中透着仓惶。
许珵停下擦头的动作,脑袋左右甩了下,湿润黑发上水渍放飞自我大杀四方,额头光洁饱满,比脸颊还要白上一个度,毛巾抓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抓着,倏地低垂脑袋笑出声。
转身进了屋里,再出来时,手里拿着抹布撮箕和扫把。
咚咚咚,敲门动作熟练,没有迟疑。
门从里面开了,主人面无表情看着他,眼神冷冷的。
最开始的熟悉感,原来是这里来的。
这会儿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赵哥小排档喊许珵的名字,他当时还觉得怎么有点耳熟,竟然是许珵,许珵又是蘑菇头。惹得他昨晚还以为许珵是小偷,却没想到手机没丢还是因为许珵。
他就说,自己和许珵素未相识,怎么这人会这么热情,甚至已经过了对陌生人的头。从刚才许珵的种种表现来看,许珵一定是开始就认出他了,还一直跟在他身边装大尾巴狼。
许珵出示工具:“咯。”
他丝毫没有身份拆穿掉马的心虚,也不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形下的“支援”有何不妥,反而从容又坦然。
家中是一团糟,工具没法拒绝,沈嘉树拉开老式铁门,吃人的嘎吱声直响,他没什么表情地问:“你装什么装?”
“你不是没认出我吗?”许珵说的理直气壮。
“你不会主动说?”
许珵理所应当:“我在等你认出我啊。”
“那你长嘴干什么使的?”
许珵眉眼上翘:“吃饭啊。”
沈嘉树:“······”
傻逼。
等沈嘉树接过劳动工作,许珵单手卡住门框没让他关上,沈嘉树往里拉门,许珵手上力道加重,脸上笑得和善,如浴春风般好脾气极了。
许珵眉梢挑起,悠悠地说:“不考虑要我打个下手?”
抽了两次,对方力气过剩,沈嘉树瞥了眼他洗澡换的衣服和半干的头,脸上表情有点难言,发出反问:“你很闲吗?”
昨晚到现在,精力旺盛不用修身养性,也该休息会儿吧。
许珵肉眼可见愣了下,表情卡在脸上,看着呆呆的,似乎没想到沈嘉树会这么问,这个话其实已经算委婉拒绝了。
但他缓过神来,好似没听懂,“还行,我身体很好。”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沈嘉树表情错愕,脑袋慢慢掉出三个巨型疑问号。
这么老兄,标准答案不是这样的吧?
另外,你从哪个字眼里听出我关心你身体好与不好了?
许珵没准备离开。
沈嘉树撒手,秀才遇上兵,拿他没法子,“随你吧。”
“行,”许珵得到想要的答案,摊开手,“扫帚抹布,你选一个。”
沈嘉树把扫帚给他,转身进了屋里,许珵紧跟其后,不过清楚是搞卫生,又把门窗推开通风。显然,他比沈嘉树有生活经验的多。
站在厨房里,霉菌直往鼻腔横冲直撞,不留新主人半点情面。味儿太冲,沈嘉树快要窒息,皱着脸跟走进毒气去似的。
水池污垢下长着层与青苔相似的黑斑,白瓷几近变异换脸成功,垃圾桶内六年前留置的垃圾,至今未处理,里面长满灰色发青的霉,看得沈嘉树直反胃。
不敢想象,前段时间的回南天里,是什么样盛状。
沈嘉树强行忍者不适拧开水龙头,好在供水局做人,没有切断水源,水咳几声,呜呜啦啦冲出来,从带着黑点到清澈,共花费一分钟。
他把抹布在水下淋湿,又随便搓两下,完成任务,关水。当他认为已经度过了第一道难关时,却不料,闯关关卡之门才真正开启。
沈嘉树站在厨房外大厅角,视线在屋内熟悉结构环视一圈,他——无从下手。
而另一位,哭着闹着要打下手的人士,正忙着低头刷手机,扫帚靠在他大长腿,他本人姿势散漫又随意。
看上去不像来帮忙,更像凑热闹的。
正忙碌交流手机那位兴许是觉察到目光贴身而来,抬眼侧脸向来源处看去,没什么表情的脸爬了些许笑意,握着手机锁屏,随后自然收进口袋。
许珵:“怎么了?”
沈嘉树:“没怎么。”
许珵点点头,一手扫帚一手撮箕,看起来是动了动,但继续停在原地。
两人僵持半晌,谁也不催促谁。
又过了良久,沈嘉树看着他,绷着脸问:“你不是来打下手的?”
“是啊,”许珵扬了扬眉,慢慢说,“我在等你啊,扫地在最后一环,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看似认真好学提问,最可恶的,是他抱着答案问问题。
沈嘉树怀疑,他是故意的。
沈嘉树生硬地收回目光,拔脚迈两步,就近橱柜擦起来。
只要有了开头,无论好坏,便不用再畏惧下一步要往哪里走,因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必经之路。道路虽然曲折,观望与等待是常态,或许会错身而过,或许会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但兜兜转转仍旧会折回起始点,而得手结果无非是最开始拟定的目标。
卫生持续做业,说等他搞完的那位,在他动手后,也加入了其中。
下午,15:11。
屋内卫生完成,两人脏的跟垃圾场走出来拾荒者有得一拼,脸上手上身上,乃至脑袋上带着白絮。
垃圾一趟一趟往外运,再看彼此,形象忽然变可爱起来。
许珵完成任务,正要打招呼回去,重新洗澡时,便听见沈嘉树说。
“一会儿······吃个饭吧。”
除了吃饭,沈嘉树实在找不出其他感谢的方式,总不能开口就说:嘿兄弟,刚在辛苦了,晚上喝酒撸串,我买单。
分开六年多,沈嘉树怎么也不觉得自己跟蘑菇头还能那么熟,存在那么深的交情。毕竟,人总是会变得。
每个人,在人生开启的阶段中,都会拥有新的朋友。
更何况,友情这种东西不存在捆绑性,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下一个路口,你注定遇见新的人,从而开展新的关系。
如是,往而复来,循环不息。
许珵愣怔下,平直线嘴角拉开道弧度,点头:“好,我先去洗澡,一会儿见。”
目视许珵回到家中,没有关门,径直走去阳台,取了衣物,转身进入洗手间,关门。他所有的行为举动,在对门的沈嘉树看得一清二楚,沈嘉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不关门。
沈嘉树杵在原地恍神两分钟,重新揪回自己的灵魂,抻腿拉筋一番。
正在他准备去拿衣服洗澡的瞬间,倏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沈嘉树眼皮子跳了下,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行李箱不见了。
三个行李箱不翼而飞的时间,沈嘉树完全不知情。
劳心费神的一番动工后,脑子连基本的转动都嫌累,沈嘉树此刻定在原地,脑袋空空。
难怪开门顺利无阻,他昨晚在离开前,明明用行李挡在老式铁门前的啊。当时被开锁的喜悦冲昏了头,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行李箱的问题,这会儿想起来,它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嘉树啷个哩个啷了句什么,无奈地说:“开门不利啊,怎么那么背时。”
对门飞快洗了个澡出来的许珵往外瞄了眼,沈嘉树正聚精会神地看手机,澡没洗,衣服也没换。
许珵吹了声口哨,“嗖嗖——”
口哨魅力不笑,招来了大黄狗,还招来对面投身于手机的痴迷户。
沈嘉树停下挑选衣物的手,抬头看了许珵一眼,动作飞快把购物车里添加的单买了,收起手机:“走吧。”
“不难受啊?”许珵抬脚把腿边大黄狗扒开。
沈嘉树:“嗯?”
“不洗澡,你不觉得难受吗?”许珵把话说出来。
沈嘉树面色不变地说:“晚点再说,先去吃点东西。”
许珵抓起钥匙塞进口袋,又拿起手机,把狗留在家,关上门:“你早说啊,早说我也不洗了。”
沈嘉树:“······”
我有机会说吗?
我也刚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