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是个东西,它会使人麻痹,也会让某些没有存档的家伙记忆无存。
沈嘉树一觉醒来腰酸背疼,像是五脏六腑都让人掏了个遍似的,他半起身撑着沙发上和沙发巾大眼瞪小眼片刻,半点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会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又是怎么脱了衣服的。
想掏空脑子去回忆点什么,脑子也像是被人大小毛细血管掏出来洗了一遍,干净的连根毛都没剩,脑仁子还在一跳一跳提醒他顶着个千斤顶。
“嘶——”沈嘉树顾头不顾腚,他差点忘了他是被尿憋醒的,他强撑着难受四肢无力的感觉冲进了卫生间。
生理问题解决,又顺带把卫生问题解决了出来。
当他站在再往前踏进一步就进卧室的道路上止住了脚步,窗外早已天光大亮,他懵懵叉叉的脑子终于转过来了一点。
——今天开学典礼!
“卧槽!”沈嘉树脸色忽变,一个箭步冲向阳台拽下已经晒干了校服直直往身上套,裤子一秒褪下,光着脚两下穿了进去,他眉心皱成了结,原地蹦两下套上裤子,换下的裤子甩在沙发上,来不及多想,拎起书包抓起桌上的手机就往外跑。
往外跑的动作过于慌乱,脚往鞋里一蹬,来不及勾后尾勾,趿着鞋反手把门一带,连手表没有在腕上戴着都不知道。
斯文的下楼梯变成了三两步一跨一跳,五六阶的一跳比猫还灵活,没两分钟就飞到了地下,脚下差点磨出火星子。
“嘿,你倒是看着点路啊孩子。”出了巷子口差点给个大姨直接撞飞出去,大姨在原地悠了两圈。
沈嘉树应了一声“好”,再次提速飞出去,站在马路边拦了个车就往里钻,“师傅,振兴中学。”
司机师傅兴许是见多识广没有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吓到,脚下油门一踩,还不忘调侃沈嘉树:“迟到了吧。”
“是。”沈嘉树点了下头,不听话的翘起发丝,让他生硬死板的脸也有一丝俏皮的活力气息。
直到上了车,沈嘉树那颗击着擂鼓的心算是稍微安心了点点。
9:16。
他点开手机看了眼,微信和信息还有电话,没有人主动联系他,甚至催促他警告他——今天是开学典礼这么大的事。
沈嘉树心里觉得很怪异,但他来不及想这么多了,他现在需要思考一会儿到了学校要怎么向老师解释。
昨晚的酒水味早就把他腌入味,又没来得及洗澡,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得清。
出租车停在振兴中学正门,沈嘉树收起手机,拉开门就往学校保安室冲去,今天的校门口已经没有人查校牌了,他向保安叔叔亮了下学生卡,保安叔叔看了眼就让他进去了。
等他奋力奔跑进去发现,大操场上已经站满了蓝白校服的学生,操场后面站着零零碎碎几个老师负手站着,主席台上老师拿着麦正放情念叨。
沈嘉树突然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因为他已经在不远处找到了自己班级的队列,王志毅和年级主任秃头,两人看上去正在协商密谋着些什么,表情有点沉重。
至于秃头的别称,是同学在班上嚷嚷喊出来的,于是,沈嘉树下意识的跟着组织靠了上去。毕竟,年级主任脑袋上是真的没有几根毛了,毛发稀疏的程度快赶上谢广坤了。
正式的场合下也不乏东张西望聚不了神的同学,他们一个扯一个,咬耳朵。
“你看,那是不是六班新来的那个?”
“哪儿哪儿?”有人顺着指向看过来,沈嘉树避之不及又无处可躲:“是啊,他怎么这时候才来?”
“我去,新来的这么牛啊,开学典礼这么严肃的事公然迟到。”
“哇哦有好戏看了,秃头就在后面,他这是撞枪口上去了。”
“开学就送人头,牛啊。”
相隔的距离还算远,沈嘉树基本上是听不清他们在嘀咕些什么,但他们的动作太容易招来老师的注意,这让沈嘉树有点不知所措。
但站在后面时刻注意着学生动态的王志毅和秃头明显感觉到了什么,顺着他们管不住眼睛的方位看去,就这么把沈嘉树抓了个正着。
“完了,抓了个现成。”
“一会儿估计要拎上讲台以儆效尤了。”
“我去,他怎么不跑啊?晚点来不行吗,偏偏这个时候送上来,是不是傻!”
王志毅大老远就朝着沈嘉树招了招手,他和秃头一并站在一块儿,看得人心里直发怵。
“老师。”沈嘉树走过来,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交上去,他酝酿了一路,到现在只有一句:“对不——”
起字还没出口,王志毅的话已经出来了。
王志毅接过沈嘉树交上来的手机,当着他的面关了机,拿在手上,问:“人舒服一点了吗?”
“啊?”沈嘉树把嘴里的字吞下去,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想象中的一顿痛批也没出现,他现在有点摸不准情况了。
他头疼的劲儿还没过去,这会儿让班主任王志毅的话圈的更懵了。
“许珵说你发烧了,他帮你请了一上午的假,你现在怎么样啊,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王志毅看着眼前站姿端正不像自己班其他那帮猴崽子的乱七八糟,于是说话的语气也平和了一些。
沈嘉树:“他帮我请了假啊?”
他面无表情愣是把疑问句说出了“原来他还记得帮我请假,我还以为他忘记了的”的句式,平平坦坦没有起伏。
“嗯,帮你请假了,这里差不多快结束了,你人不舒服就先上去。”
秃头也难得没有拆台,笑着说:“不舒服就先回教室里去,不用在这里捱。”
沈嘉树刚转来不久,自然没有其他同学“秃头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秃头没有痛批,还笑了!”的震惊,只是咽下了嘴里的话,对秃头和王志毅说了谢谢老师,就往教学楼走了。
“对了,你等一下。”秃头给王志毅使了个眼神,又低声说了什么。
王志毅接过话:“对,沈嘉树你先过来。”
已经走出去的沈嘉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又转身撤回来了,停在王志毅面前,也不说话。
“沈嘉树,你准备一下,下礼拜一有关国旗下的讲话,到时候写完了,稿子在我这里过一遍。”
“啊?”沈嘉树表情有些错愕,他调整了下语气,委婉的拒绝:“老师,我可能不适合做国旗下的讲话。”
秃头在王志毅之前问出了声:“为什么不适合啊?”
“我······”沈嘉树沉默片刻,认真地说:“我站在讲台上说不出话,因为在西北的学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后来都没有参加过类似的活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秃头眉头一皱,气氛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仔细盯着沈嘉树打量了一遍,试图从沈嘉树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
但,他很失望。
王志毅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他想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你先试着在我们自己班上念几遍,只要适应了就差不多就可以上台。”
“嗯,你先试试,到时候不行再说,我们到时间再换人也可以。”秃头也不打算放弃,插进了游说行列。
“是啊,这种事你总是要克服的,不克服你以后上了大学,出了社会,上台的地方还多着呢。”王志毅做心理战术:“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不上台怎么行。”
在一左一右的夹击下,沈嘉树最后还是答应先试着去克服,克服不了肯定是要提前跟王志毅打招呼的。
“我等下跟老师说一下,这几天的晚自习就给你在班上做演讲,就当模拟场。”
直到沈嘉树点头应下,老师才算是放他走。
天晓得,他最讨厌这样种事了,站在讲台上对别人来说是发光,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一种另类的负担。
精神和躯体同时受迫。
操场上的演讲还没散场,听声音是又换了一个老师,沈嘉树轻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教室里赶去。
他其实还没有想通,他是怎么被班主任王志毅和年级主任的秃头盯上的。
事情发展的速度和方向,完全不再他的意料范围之内。
教室桌椅已经回复原位,不用想都知道,是寄宿生的功劳。他停在教室门口,往里瞅了一眼,脚下一退,又在班级牌上认真看了遍。
高三(六)班,没走错啊,怎么教室里还坐着个——人。
是人吧,沈嘉树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一遍。
没错,是人。
沈嘉树慢慢走进教室,停在自己桌位前,抬手在上面敲了两下,“同学,你走错班了。”
此人用校服蒙着头正呼呼大睡,大手罩在耳朵上。
装神弄鬼,害的他差点以为自己进错班了。
“同学,”见此人不理会自己,沈嘉树直接上手推了下他,不客气地驱赶人,语气中有了些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走错教室,坐错位置了。”
他嘴上还算客气,心里说的却是:赶紧起来滚出来。
罩着半个人的校服外套慢慢从脑袋上抓下来,校服短袖在摩擦的动作下习惯性跟着往上走,腰部几乎露了大半。
白皙又清瘦,稍微多注意亮眼,都可以数清脊骨节数。
沈嘉树俯视地看着此人看,哪知,校服下冒出的脸,赫然是——许珵。
不等沈嘉树开口,许珵眼眶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一夜没睡,他沙哑着嗓子开口:“你怎么来了?”
“嗯,你坐错位置了。”沈嘉树点了下头,没追责。
“没注意。”许珵双手撑在课桌上,艰难的站起身,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很重的鼻音:“我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