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那通电话,他确实不是有意偷听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头头尾尾都听了个遍。
在话说出来前,向来没有要经过大脑思考的沈嘉树还特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许珵的自尊心。
毕竟,想许珵这样性格的人,都很敏感,兴许一句话说的不对,无意间便伤了人。
沈嘉树放轻了声,又补充了句:“急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他这话说的跟哄小孩儿似的,他可能自己都没有发觉出来。
“不用。”许珵站起身,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单手抓着起来的沈嘉树,问:“人好点了吗?”
“······嗯。”见他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沈嘉树也没有缠着,侧身从许珵这边坐起身来,但鞋在另外一边,正想撑着床换个方向过去。
他动作还没来得及做,就听见许珵抓紧了他的手,沉声说:“坐着别动。”
许珵从病床的左侧绕道了右侧,弯腰下去的动作带动校服下摆爬上他半腰,沈嘉树侧头看过去,劲瘦的腰身线条一览无余,暴露在了沈嘉树视线中。
“咳咳。”在许珵捡起地上一站一倒的鞋起身时,沈嘉树飞快的撤回目光,又掩饰性地咳了两声。
许珵手里拎着鞋重新绕过来,把鞋放在地上,问了他一句:“感冒了?你上次给我的藿香正气水还在我书包里,一会儿拿给你喝了。”
“不是,就是嗓子有点痒。”沈嘉树脚踩在鞋里,今天似乎是事事不称心,鞋半天没套进去。
许珵快他一步的蹲下身,眼疾手快地扯下了他鞋上蝴蝶结,把鞋带扯松了一点,手上动作不停,说:“脱得时候好像是不小心扯紧了。”
沈嘉树身体完全滑下去,双脚踩在地上,他别扭了一下,盯着许珵一头顺发,跟虎子家养的猫似的,油光发亮,他忍不住扬起爪子揉了一把。
揉完之后,对上抬头仰视着他的许珵,愣怔片刻,他无措地眨了眨眼,干巴巴地说:“我、我自己来吧。”
话落,他立即顿了下去,结果就是膝盖磕到许珵的鼻,眼睁睁看着鼻血顺着鼻间淌了下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沈嘉树一脸惊恐的模样,鞋都来不及系了,他没想到许珵会这么脆弱的,把鞋当脱鞋踩出去,说:“我去叫医生!”
他说完,自己往外走了出去,顺手还不忘捧着许珵的脸上仰,试图让血回去。
沈嘉树踢趿着鞋脚下踉跄地冲出医务室,人站在门口左右看了一遍,注意到医生停在居民楼下正和一位女子说笑着。
他连忙走过去,对着医生说了许珵的情况。
医生同女子结束了聊天,拿出插在白袍兜里的手,跟着沈嘉树往医务室走。
在医务室内,医生领着许珵走到水龙头下,给他用凉水在后颈拍了拍,又让他伸着脖颈在水龙头下冲了几分钟,沈嘉树站在他身后,给他拽着校服衣领。
不多时,鼻血止住了。
两人又在医务室休息了一阵,确定许珵不会再又其他反应的时候,才从医务室里离开。
“沈嘉树。”穿过大半个校园,沈嘉树走在许珵身侧,听见许珵感便转过了头去,紧接着,他就听见许珵问:“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他稍微愣怔了半秒,疑惑不解地问:“什么?”
“给我补课啊。”许珵抬手在脸上挠了挠,“还算数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是答应了吗?”
“继续给我补?”
“啊?”
“你说话啊。”
沈嘉树抬眼看了他一下,唇角的笑淡淡地化开:“嗯。”
两人在博学楼三楼楼梯间分开,一左一右十分默契又有顺序的照着自己班级方向走远,背影相悖。
教室里已经开启了教学的课程,沈嘉树在进教室前下意识回过头朝六班方向看了一眼,谁知,在办公室一角连着楼梯墙停着人的压根没有散去,还懒懒散散地站在那儿倚着。
直到他回过头去看时,许珵才对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然后转身往六班走去。
他动作太快,快的让人几乎看不清。
沈嘉树嘴角轻扬了下,嘟囔了声:“傻子。”
来不及等许珵背影在视线消失,一声报告已经让老师对他点头,示意他可以进教室了,教室里不少同学对他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他没有理会,直直在坐位上落座,身姿端正地盯着黑板。
虽然视线盯着黑板的定焦,可脑子却是不听话的东跑西闯,眼前动过乌黑的发、干净利落的脸、散漫或懒洋洋的牵唇笑、没长骨头的懒散劲儿、血腥的鼻尖······
片刻之后,他低头看着英语本的横线上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填满了许珵二字,登时从恍惚中顿悟过来,把一个个名字划了横条,但印记似乎过于深刻,横竖的线仿佛有着自己的想法,怎么也划不掉。
莫名的,耳朵又开始烧灼了。
他双手把耳朵盖上了,掩耳盗铃似的,透凉的手指总算是给了滚烫的耳廓一丝降温散热的机会。
教室里的吊扇还在转悠个不停,可燥热像是骤然聚拢了般,有种火山喷发岩浆翻滚而出的势头,沈嘉树下意识去课桌里抓冰水,课桌里摸了个遍,才又想起自己没有买水的事实。
岩浆攀上了每一寸肌肤,犹如举着漏斗正一滴滴往他毛孔里,灌岩汤。
似乎有些什么在隔着纱的层隙中,微妙的发生了变化。
具体是什么,沈嘉树说不明白,模模糊糊。
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至于心虚的地方在哪儿,他也说不清。
幸好他在衡川没有朋友,所以不用过于担心自己行为是否会招惹对方不满意。
唯独一个许珵,身兼着发小的重担,又与他对门,甚至于还是初开学时的半个桌。依照正常路数来说,他俩应该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好兄弟。
可对于常年缩在壳里的蜗牛来说,过重且特殊的情谊,显然是会增添他的负担,让他产生逃避机制。
下意识的,去躲避这种难以言喻,又来势冲冲的迅猛力量。
对并没有几个好友的沈嘉树,这种迅猛的攻坚,显然是他承受不住的,何况······
于是,他又使用起了惯用的伎俩,恢复了始终如一的单人行。
避开与许珵产生的相交线,提前或是推后,反正是坚决不走同一线路,不同点,尽量不显露出自己是因何产生的这一系列“大傻子”举动。
从这开始,许珵似乎也发觉到了他的异样,没有勉强强求,他开始不往六班跑,如果有人来找他问些什么,他也是一两句话含糊带过。
六班集体多沈嘉树的异常,产生了多种纳闷与质疑。
时间一直持续到十月,这一年国庆和中秋,交头接耳,于是有不少朋友戏称“国与家,装了个满怀”。
在其他学生正努力批|斗学校假期的时候,中规中矩的振兴洋洋洒洒给学生们依照国家法定节假日,满打满算放了八天假。
沈嘉树在放假前的晚自习间,拿回了手机,他提前一晚找到了打印店,准备去把西北同学给他发来的试卷资料打印一遍。
毕竟他形影单只,过不过节过什么节,其实都是一个样,反正只有自己。
破冰在国庆当天,沈嘉树起了个大早,解决完个人卫生问题,换好常服,准备出门吃个早餐,把资料准备好,然后在书店泡一上午,下午回来睡个觉,然后开始做题。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拿着钥匙和手机,又捡出渔夫帽戴在头上,看上去没了难相处的高冷劲儿,还有点奶呼呼的可爱。
他手里拎着鞋,另一空闲的手开开了两道门,鞋还没来得及往外丢下,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倚着对门那位大半个月之久没有说过话的公子了。
许珵懒散地倚墙靠着,手里把着手机滑动,听见响动直起身,收起了手机,见他这一身打扮,狐疑地问了句:“要出门?”
跟前人的阴影随着门开被拉长,圈外的阴影显得有些高大,沈嘉树就这么被圈在其中。
他愣怔两秒,倏然回过神,抬头瞥了眼许珵,轻“嗯”了一声。
许珵今天也没穿校服,但不是往常的背心随性风,反倒是少见的白T牛仔少年风。对比往日的随性,又褪去懒散的劲儿,硬是把少年的意气风声展示的淋漓尽致。
他现在对一班女生的评价,感到深度认同。
“去哪儿?”许珵问。
沈嘉树今天穿的工装裤,特地扯了一下裤管,蹲下身开始换鞋,不紧不慢地说:“书店。”
“现在去?”
两人好似跟三字箴言对上了。
沈嘉树又“嗯”地应了一声。
“行,”许珵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收起手机,说,“还有其他安排吗?”
沈嘉树:“······”
他是□□吗?
还要提前安排,是不是今天还要飞个什么国家,见见某国总统啊。
他抿了抿唇,把鞋带系好,站起身反手把门关上,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晚上有什么事吗?”许珵依然倔强,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没有。”
许珵唇角微仰,眼眸含笑,轻声说:“那,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呗。”
他笑得干净又明亮,招眼极了。
沈嘉树像是被这笑晃了眼,他怔了几秒,下意识垂下了眼,把计划在脑子里盘算了一通。
片刻后,他才应下:“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