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懿安一路倚着云想回到汾阳宫,匆匆沐浴过后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沉,再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醒来后浑身酸痛却也神清气爽。
起床时已经要到午膳时分了,梳洗过后,赵懿安带着宫人到了锡华宫。
“殿下来了?”珍珠正在外头教训小丫头,远远看见迎上来。
赵懿安含笑点头:“夫人呢?”
“在里头呢,刚从紫宸殿回来,殿下来的正是时候。”珍珠答道。
紫宸殿?赵懿安想起早晨所见之女子,估计是为了处理那几位佳人的事情了。
她垂眸思忖着,迈步进了锡华宫。
“阿姊来了?”赵小五老早听见声音跑到了门口,脸上还挂着一串墨迹。
“小五下学了。”赵懿安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拇指擦着他脸上的墨水。
“嗯,太傅今日又表扬了我的课业。”赵小五骄傲道。
“真厉害。”赵懿安笑着夸道。
一大一小牵着手进了殿内,华夫人正在检查赵小五的课业,看见他们来了,不由笑道:“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呢。”
赵懿安松开手行礼:“小五学业繁重,我也想他想得紧呢,听说太傅又赞扬了他的课业,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赵小五摸摸头有些害羞笑着,华夫人摇头淡笑道:“不可谬赞了他,还得多用心呢。”
“夫人就是太操心了。”赵懿安落座,将小五拉到跟前捏了捏脸颊,“瞧瞧我们小五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这么有模有样了呢?”
两人又围着赵小五的话题谈笑几句,赵懿安方才起身说道:“昭庆要多谢夫人,夫人待昭庆有如亲生,昭庆真不知该如何得以报。”
华夫人知她说的是剑术的事情,有几分动容拉着她道:“这都是小事,本宫毕竟年纪大了,难免狭隘些,想来王室公主又有什么做不得的,不能四处走动,难道连剑术也不能学?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一手拉着赵懿安,一手摩挲着赵小五的小脸,继续道:“也多亏了珍珠开导开导我,不然真活成个老虔婆了。”
华夫人自嘲自笑说着。
赵懿安闻言抬头看她,这回心里是真的动容,华夫人这样的人,能为你打破她的传统,虽然或许有因着赵小五而爱屋及乌的原因,但她是真的对你上心了。
亲生血脉之间尚且没有几个能打破偏见的,可见她的难得。
“夫人妄自菲薄了。”赵懿安抿唇,“夫人之心,比之那些哲人大儒也是不差的。”
华夫人笑骂她狂妄,面上却是多了几分笑意。
“对了,夫人今日是去紫宸殿见了梁国那六位佳人吗?”赵懿安问道。
“正是为的这件事。”华夫人点头,神情淡下来几分,“梁国送来的佳人,真是个顶个的妍姿艳质。”
赵懿安想问早上所见之女,却也不知从何问起,还是选择按耐住暂且不问。
“宫里又多了六个美人了。”华夫人扶额道,“只是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就怕有心怀叵测之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谈间午膳已经上齐。
三人围桌而坐,赵懿安手上又酸又涨,勉强拿起筷子吃饭,尽量不露出异样。
华夫人缓缓吃着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赵懿安道:“前些日子……我在宫道上遇到你遇到你五妹妹。”
华夫人说着看向赵懿安:“她像是有些不一样了。”
华夫人实在敏锐,赵懿安停下筷子答道:“李美人待她太刻薄了些,也难怪她有些转性。”
“不像。”华夫人皱眉,不过也不在意这个话题,简简单单带过去了。
用过午膳后,赵懿安如约到了藏书阁里,云想照样在外间等她。
偌大的藏书阁被层层树木掩映,里面灯光并不好,窗子也开在很高的地方,使得内里有些幽暗静谧。
“萧衍。”赵懿安在老地方找到他。
萧衍正盘腿坐在地上,手上一卷简牍,闻言抬头看来。
赵懿安蹲在他身前:“昨日我回去被华夫人发现了,问我去哪,我说想学剑术去藏书阁找剑谱了,她知道了发了好大一通火,可吓到我了。”
“不过今日一早,夫人又派人来找我,原来给我安排了一位剑术师傅呢。”赵懿安说着笑起来。
“当然我不是说就要勾了和你的约定,还要请你不吝赐教呢。”她又忙补充道。
“你学了什么?”萧衍静静听着,正色道。
“学了什么?”赵懿安重复一遍,“学了握剑和挥剑,挥了一个时辰的剑,我现在可连抬手都困难。”
她说着抬了抬手,刚一动,瞬间呲牙咧嘴忙将双手抱进怀里。
萧衍毫不留情嘲笑:“就这点本事?还没你伶牙俐齿的功夫一半厉害。”
“不准笑我。”赵懿安瞪他,想了想又泄气,“好吧,你的话确实有资格笑我。”毕竟年纪摆在那,一岁之差天差地别。
“行了。”萧衍将身侧的一本书塞给她,“我的第一课也不用你动手。”
“愿闻其详。”赵懿安看了看手里书的封页,认真道。
“你首先要了解剑,然后了解敌人。”萧衍背靠书架,盘腿而坐,言谈自若,如数家珍。
“你的武器虽是死物,不过据说剑与主人也可心意相通;你的敌人是肉体凡胎,血肉之躯有其薄弱之处。”萧衍说着,又将一本讲穴位的医术递来。
“先将这两册书看好。”他掀眼看来,“明日我要考校,如果不过,不必再来了。”
“是。”赵懿安双手接过,认真点头。
她也不离开,后退一些靠在另一边的书架上,拿起那本医书先看了看序。
这序系他人所作,倒是颇可见悲天悯人的仁心。
“这书你看了吗?”赵懿安看完冲萧衍扬了扬手里的书。
萧衍颔首。
“序言看了吗?大夫周游列国给庶黎行医,一日路过一富户,府里正要请医,说是小儿难受,大夫欲赚些盘缠,入府行医,府中人匆忙抱出小儿,急问是何病,大夫细察,言‘饱病也,消食即可。’序言里极尽春秋笔法,足见讽刺无奈之心也。”
萧衍听言抬头,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藏书阁里光线幽暗,带给人几分距离感:“按说你也属富户之列,不觉被嘲?”
“富户之列?”赵懿安歪头看他,“王室之下富户和黎庶是一样的,没有贵贱之别。”
萧衍凝眸:“然。”
他说着又道:“不妨猜猜此人结局。”
“这你都知道。”赵懿安眼前一亮,她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会把小人物的起伏放在眼里,可见也是偏见。
萧衍不语,不接她的奉承,真不知她怎会如此如鱼得水地奉承人。
赵懿安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我猜要么老死要么病死,不是说医者不自医吗?”
“都不是。”萧衍摇头。
“那是遇到了强盗?”赵懿安摸了摸脸颊,“周游列国毕竟不太平。”
“他有什么可抢的?”萧衍摇头。
“或者德高望重为人所妒被坑害?”
“他有什么可妒的?”
“情杀?”
“他有什么可喜欢的?”
“知道了权贵秘密被杀人灭口?”
“目下无尘的人,到不了接触权贵秘密那一步。”
赵懿安泄气,捏了捏自己的手,仰头道:“那到底是怎么的?总不会羽化登仙吧。”
“封神可封不到他。”
“告诉我吧。”赵懿安实在猜不出了,撑着手凑近他一点,“先生要传道授业解惑也。”
萧衍要往后退,发现后面就是书架,他单手按住赵懿安的肩膀将她推回原位,在赵懿安的傻眼中说道:“系自缢。”
赵懿安怔住,她是一点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有心而无才济世之人,大抵如此下场。”萧衍说着,满意看着赵懿安呆愣的表情,起身理了理衣摆,大步往外走去。
赵懿安顾不上喊住他,摸着扉页长长的序,心下有些五味杂陈,她忽然想起云想跟她讲过的其中一个故事中,那块无材补天的石头。
赵懿安讪讪从地上爬起来,突然为自己的浅薄认知感到有几分羞愧,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要是能去外面看看就好了”的心思。
她抱着书快步走出藏书阁,云想见她出来忙迎上来,两人边说边往内廷走着,不经意间听到说话声。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赵懿安和云想对视一眼,想起来了,这个声音,不是自己那个五妹妹赵惜安还能是谁?
怎么又在这遇见她?
赵懿安暗自思忖,云想竖起耳朵一字不落听着,心里猜测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