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有宫人匆匆来报。
“怎么了?”赵懿安正侧着脑袋,被云想压着处理伤口,闻言问道。
宫人不经意对上云想的眼神,忙低下头,嗫嚅道:“是......是质子那边。”
“我去看看。”赵懿安拍了拍云想的手安抚一笑,顶着处理了一半的伤口往萧衍所在的房间去。
她们此时在锁秋阁,萧衍被有惊无险救下来,只是失血过多加上落水,很快发起热来,太医署的医师还在来的路上。
赵懿安赶到他的房间,只见几个内侍围在萧衍床头,萧衍一身湿透,太监们正准备给他换衣服,可是即使陷入昏迷,他依旧一身警惕,一个内侍的手被他死死拽着,使得人无法继续动作。
看到赵懿安进来,几人大松一口气,连忙行礼。
赵懿安颔首,走近察看,云想忙将其余几人赶出去。
“殿下——”被拽住手的那个内侍面色通红,萧衍的手死死箍进他的肉里,疼得那内侍咬牙。
赵懿安示意他稍安勿躁。
赵懿安走到萧衍床前,缓缓坐下,打量着他。即使是在昏迷里,他的眉头也像是微皱着。
眉如远山,飞扬入鬓,羽扇一般浓密的睫毛,微微上挑的眼尾,貌若好女的长相却偏偏被一身冰冷气质所中和。
“萧衍。”她搭上他握着小太内侍的那只手,轻轻喊了两声。
他依旧死死拽着,没有动静,衣袖里的湿意一点点浸透赵懿安的手心。
“对不起。”赵懿安收回手,捻了捻指尖濡湿,“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你生病了,需要换身衣服,松手好不好?”
她说着又去一点点掰着那只青筋毕现的手,一边安抚着,好容易终于得以掰开,赵懿安刚松一口气,就感觉手上一紧,纤细的手腕被他一下握住。
她一下弹起来,下意识就要抽出手来,却对上床上人幽幽转醒的目光。
“你醒了!”赵懿安震惊到有些破音,这人是铁打的吗?这就醒了?
“我差点被你拽下去。”萧衍捂着头坐起,浑身火热,头痛欲裂。
“谁要你抓住我的?”赵懿安动了动自己的手,示意对方放开。
萧衍看了一眼,缓缓松开握着她的手。
“殿下。”外面有宫人声音传来,“太医署的人来了。”
“知道了。”赵懿安目光落在萧衍身上,淡声道:“你快换身衣服吧,我先出去。”
赵懿安说完,也不待对方答复,带着云想往外走,留下小内侍听吩咐。
片刻后,门被从里打开,小内侍怯怯道:“殿下请进。”
赵懿安答应一声抬手,几个太医署的人连忙鱼贯着进去。
受伤的人又躺回了床上,没有受伤的那只脚曲起,他的面色肉眼可见不正常的红色,呼吸有些沉重,眼睛半睁半闭一副勉强支撑的样子。
太医署的几个人忙跪坐到床边,看的看伤口,看的看脸色,几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一阵,又各自忙各自的,很快都处理完毕,将伤口包扎好,喂了几颗丸药,便嘱咐宫人下去熬药。
“诶,等等。”云想连忙喊住最后一个离开的医师,“殿下身上还有伤呢,几位稍等。”
几人闻言忙顿住脚,一脸惶恐过来给赵懿安处理伤口。
赵懿安被云想按在椅子上,几个太医署的人看着她脖子上深深浅浅狰狞伤口,倒吸一口冷气,“这——”几人又是嘀嘀咕咕一阵,方才道:“这样深的伤口,怕是要留疤。”
云想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们,眼见着赵懿安脖子拉扯,伤口又有要渗血的趋势,这几人居然讨论留疤。
她忍了忍气,柔声笑道:“这不打紧,几位快处理吧,殿下疼。”
几人忙回过神来,赔着笑,手忙脚乱处理起来。
他们将止血的药粉一点点倒在赵懿安的伤口上,疼的她呲牙,赵懿安突然摸了摸额角那个细小的伤口,对云想笑道:“云想,我又多了一个有意义的伤痕。”
云想没忍住笑骂她,“又瞎说,伤这种东西,永远是不受比受好。”
赵懿安被几人包扎好伤口,笑道:“可是这样的伤不一样,即使有一天我老得记忆不行了,或者跟五妹妹吵架了,我看着这个伤痕,也总能想起今日,我们就能一直好下去。”
云想看着她,半是心疼又半是欣慰,她摇着头跟着太医署几人出去听医嘱,留下赵懿安在房中。
赵懿安看着房门合上,她坐到萧衍床头。
萧衍感觉已经烧得迷糊了,可他仍旧强撑着不肯睡过去,赵懿安见状不禁道:“你怎么不睡?睡一觉就好了。”
萧衍望着屋顶,视线都有些模糊了,浑身难受,他偏过头看着床边的人,像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又好像是有意借病宣之于口,“赵懿安,你真不愧是晋王的女儿。”
萧衍将一只手搭在眉眼间,挡住视线,“一样的傲慢、一样的愚蠢、一样喜欢玩弄他人。”
他大口呼吸着,呼吸间带着灼热,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他的额头,萧衍只觉一阵熨帖,舒服得难以言喻。
赵懿安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静静注视着他。
萧衍将头偏向床的内侧,避过她的视线,“你......”
他似乎犹豫了片刻,方才破罐子破摔一样继续说着:“你状似天真多情,实则狡猾圆融,面上似嗔似笑,究竟心里如何?我不让你靠近我,你总不听,总能找到理由让我放松警惕,心怀叵测,其心可诛!”
萧衍说着,似乎动了气,忽然捏紧拳头放在唇角重重咳嗽几声。
他一口气说下来,呼吸有些不畅,嘴唇微张喘息着。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赵懿安替他掖好被角,她笑着垂眸道:“你这么想,或许也没错。”
萧衍听着她近在耳畔的声音,恍惚间想起有一个清晨,好像也是这样的情景,他忽然有些怪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赵懿安对上他的眼神。
“藏书阁那日清晨,是你?”他紧盯着她发问。
赵懿安一顿,瞬时明白了对方说的是什么,她以为那时他已经烧糊涂了的,怎么还记得?当时他可是躺在她的臂弯间!早知他会记得,就随他发热烧坏脑子算了!
她气冲冲想着,嘴上却结结巴巴道:“说什么呢,你自己说的,我可是晋王的女儿,又不是什么活佛菩萨。”
“我可什么也没说,你怎么知道就是活佛菩萨了?”
他看着对方瞬间涨红的脸,看穿了她的恼羞成怒、色厉内荏,他莫名就释怀了,“算了。”
这一声,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对方说。
萧衍阖上眼笑了,其实说一千道一万,究竟是自己没用,如果真的狠心,在秋狩时就不应该救她,更遑论之后种种了。
她总是若即若离,落落大方,对谁都一样,他明知不可接近而无法自拔,一次次佯装被她说服而继续接受她的接近。
萧衍突然看向她,目光灼灼,“赵懿安,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是吗?”
赵懿安只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像要将人融化,她想要躲,却又避无可避,她并不明白面前人下了怎样的决心。
“我——”
“你闭嘴。”对方突然又恶狠狠将她打断。
赵懿安只当是病人的反复无常,没有在意。
“你不生气吗?”她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我没有拉住你。”
“我说了算了。”萧衍偏过头去,“这不重要了。”
“不。”赵懿安打断他,“这很重要。”
她郑重凑近他,“谢谢你救了我,两次,也对不起,我没有拉住你,但是那并不是意味着我放弃你或看轻你,我只是——”
“我知道。”萧衍说道,“你并不需要证明什么,更不用通过选择我来证明什么。”
赵懿安垂下眼眸,她伸出手轻轻按着心脏的位置,一遍又一遍,为他落下时那个黯然的眼神而疼痛,赵懿安不明白却也开始意识到这种心痛。
可是可以吗?她看着床上单薄的身影,强迫自己压下这份悸动。
“萧衍。”她突然喊他一声。
“嗯?”他又看过来。
“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你可以接受我五妹妹的帮助的,一个人是不够的。”她想起他总是拒绝他人接近的模样。
赵懿安回过神,发现他良久没有回答,她抬起头,直落入对方眼里。
“你以为谁给我下的软骨散?”萧衍佯装生气道,“赵懿安,你的心也太偏了。”
赵懿安惊讶之余又慌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匆忙解释着,注意到对方面上的笑意,明白过来自己被戏耍了。
“好哇,你。”她哼笑一声,正要发作时,却看见对方已经悄然入睡。
呼吸平缓,眼睛阖上,表情平静而舒展,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