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生院后，赵懿安合上门，看着安安静静站在她身侧的人。

她叹息一声，拉起申时酉的手将他按坐到了床榻上，“你先合衣睡会儿，我去沐浴，实在受不了这一身了。”

申时酉安静点头，赵懿安看着他脱下鞋履躺下，这才转身出门让人抬水去耳房沐浴。

在自己家里头，赵懿安舒舒服服地洗了很久，洗到手指都泡皱了，赵懿安才起身从浴桶里出来，换上柔软光洁的蚕丝里衣，由着小丫鬟们用十几张软帕一点一点擦干她发丝上的水。

赵懿安惬意地舒展着身体，在小丫鬟们的伺候下穿好衣服，她看着府里多出来的几个陌生面孔，随意问道：“你们几个是什么时候进长生院的？云想安排你们进来的？”

几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其中一个看着年长些的率先答道：“回殿下，奴婢们是云想姐姐从牙婆手里买进来的。”

“嗯。”赵懿安点头，心里却疑惑起来，云想什么时候这么不谨慎了，买来的丫头终究不知根知底，怎么能直接安排在她跟前伺候呢？

她心里想着却也没当众说出来，想着之后去问问云想。

一切收拾妥当，赵懿安挥退众人，回了卧房。她轻声推开门，款步绕过屏风走近房间里。

卧房内的香炉里燃着一点熏香，香味很淡，主梨花的清香，一缕白烟在幽静的室内氤氲，外头的日光从窗户洞开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幽暗的室内划出一条白线，在这白线里，粉尘舞动纷纷。

赵懿安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静静看着申时酉的睡颜，他睡得很沉，脸上的脂粉像是被洗去了，脸色并不好，眼底乌青很重，身上的衣裳在他瘦削许多的肌体上显得有些宽大，给他徒增几分弱不胜衣之感。

申时酉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他因为不时要劳作的缘故，总是气色红润，唇红齿白的模样，便是他的个性羞涩腼腆些，她也从没见过他这般低落沉郁的模样。

跟她在一起会很痛苦吗？喜欢也会造成痛苦吗？赵懿安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志怪故事里的游侠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寡之人，因为若非如此，还怎么能够坦然地游历四方呢？

赵懿安慢慢坐到了申时酉的身侧，视线在他憔悴的眉眼上一点点描绘而过。

她或许不应该选择申时酉，即使当时是不得已但应该也能找出别方法。申时酉太敏感细腻了，她并不适合他，她会让他伤心，她可以毫无忌惮的伤害一百个张授中那样的人，但是申时酉她做不到。

“殿下。”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到来，申时酉缓缓睁开了眼，他带着笑意静静地看着她，“殿下回来了。”

“嗯。”赵懿安朝他点头，“我回来了，幸好回来的还算早，不然还不知道你怎么折腾自己。”

赵懿安的眼神湿漉漉的，有些难过地望着他。

她牵着他的手，俯下身亲亲他的唇，温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离开这么久了，你以后好好的吃饭睡觉好不好？”

申时酉抿抿唇，认真笑道：“好，殿下回来了我很快会好的，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我不想给殿下添麻烦的，也有强迫自己吃饭睡觉，可总是不行。”

总是看到空荡荡的卧房就心中烦闷，听到远方传来的消息就心跳如雷，他想他是病了。

“傻子，你这是心病。”赵懿安捏了捏他的脸颊，她举起他们交握的双手笑道：“以后不会了，以后我都会陪着你的。”

她说着示意申时酉往里头挪动一点，自己也跟着合衣在榻上跟他一同躺着。

她的手依旧握着他的，五指相扣间，赵懿安将在崤关以及魏国的事一一向申时酉道来，当然，隐去张授中与谢玹的部分。

赵懿安缓缓说着，将其中艰险部分一笔带过，捡有趣的地方细细同他诉说，说到好笑的地方，申时酉不时发出几声轻笑，说到艰险处，即使是一笔带过也让他皱起了眉头。

申时酉握紧她的手道，“殿下，你想要做什么就做吧，不用顾虑我，我想殿下也不是为了平添谈资才去这一遭。”

*

等到申时酉再次睡下后，赵懿安才从长生院里出来，她不忘同两个妹妹的约定，去她二人所在的院落，会同二人一起，坐上马车往临江楼的方向而去。

这临江楼就是晋都新开的一家酒楼，这家酒楼以精致奇巧著称，听说里头的一应设计具都是新奇巧妙的物件，更难得的是这些物件不仅是简单的奇淫巧技，更兼具诗情雅意，是以这临江楼迎客以来，各路士人络绎不绝。

赵懿安等人赶到临江楼的时候，马车还没停稳，门口的小二就迎了上来。

“贵客喜临，只是今日楼中满座，请贵客改日再来。”小二赔笑道。

“改日？”云想含笑道，“小二哥，我家主人尊贵，可有通融之法？劳驾你们，便是费些银子也没什么。”

小二闻言，脸上笑容扩大，他忙拱手，起身朝内高声道：“尊客驾临，请迎雅间。”

里头候着的人听到呼喊，急忙小跑着一路下了楼梯，笑着往马车边跑来。

“来喽，几位尊客，小六来招呼尊客。”

来人面上堆笑，看着年纪不大，身材瘦削面庞黝黑，看起来精明而麻利，他跑到马车旁，朝车夫拱拱手笑道：“兄台请往这边走。”

车夫略一点头，随着他的指示御马往临江楼的后院驶去。

令人惊讶的是，临江楼的后面居然是一大片草场，草场里停了许多辆马车，只是如今那些车辆都孤零零的，拉动它们的马匹在草场上肆意奔跑吃草，几个御马人拿着刷子一匹一匹马梳洗过去，将马儿原本顺滑的皮毛变得愈加油光水滑。

公主府御马的车夫见到这一幕颇为意动，向云想请示过后，便停好马车解开缰绳，拉着公主府的马儿向着那几个御马人走去。

云想失笑，掀帘请赵懿安三人下车。

赵懿安扶着云想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时，也为面前的景象失神了片刻，无怪这临江楼名声大噪，这楼主有这样的巧思做什么都能成事。

“三位尊客。”

赵懿安三人从马车上下来后，小六忙低着头上前躬身笑道：“尊客这边请，请上三楼雅间。”

赵懿安点头笑道：“你们这一共四层楼，每一层都有什么说法吗？”

小六笑道：“回尊客的话，咱们这临江楼一层尊客是知道的，是大堂，大堂里都是些散座；二层是隔间，一个个酒桌以卷帘相隔，临窗而坐可观江景，坐在中间则可俯瞰大堂风光；三层则是雅间，雅间私密，正是为尊客们喝酒取乐所备；至于四层......”

小六犹豫着道：“四层如今还未开启，只有东家知道这一层是做什么的。”

两人一问一答间，小六很快将她们带到了三楼的雅间，雅间是雕花镂空的门，内嵌一块巴掌大的小匾书“斗宿六星”四字，字迹工整，一笔一划没有多余的起伏，可见写字之人是务实理性、内心平静之人。

“斗宿六星？”赵惜安开口笑道，“有点意思，南斗六星，北方玄武七宿的第一宿，掌福禄寿。”

赵惜安说着看向小六：“怎么？你们这里的雅间是以二十八星宿排布命名？那你们这不该叫临江楼啊，该叫摘星楼。”

小六摸着头哈哈笑道：“小的不懂这些，这都是东家一手操持的，小的只是在楼里跑跑腿。”

赵懿安听了，问道：“你们的东家是谁？可能一见？”

“不瞒尊客，小的们也没见过东家，只是听管事的说过，东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家要是自己不来连管事也未必找得到他。”

几人闻言这才作罢，小六上前拉开房门，请众人入内：“尊客请。”

几人绕过屏风迈步入室内，入目是一扇洞开的窗户，窗边的墙上挂着一把琴，琴下摆着一张紫檀螭龙纹案几，几边卧着一盆兰花，花叶斜斜垂向桌案。室内正中则放置一张四方桌，桌边放着几个铺了软垫的矮凳。

室内以半边门窗隔开分作两边，另一边正对门居中摆着一张软榻，榻边横着长几一张，室内两角再各设小案两张。软榻后边的墙上镶刻着一幅星图，以玉石为星斗，正对应着南斗六星的位置，玉石玲珑，在日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真仿若星辰一般。

“尊客。”众人看得入神之际，小六笑着提醒道，“请往上看。”

众人随着他的提示抬头，瞬时惊叹不已，此室内的屋顶竟是穹形的，穹顶镂空，几人稍一观察便能发现，这穹顶是按照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布局镂空，穹顶彩绘苍龙白虎朱雀玄武，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等到夜里的时候才更好看呢！”小六笑道，“夜里这些星星都会亮起来，到时候尊客在里头看看，再对应着去找天上的星星，此处与彼方交相辉映，那才有意思呢。”

“真是叹为观止，叹为观止。”赵惜安抚掌道，她说着看向赵懿安，“姐姐，这下我真想见见这位东家了，就是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赵懿安知道赵惜安喜钻研星宿命理，此地正对了她的胃口，她于是笑道：“这里笔墨也具备，你不妨稍后写一封书信，让小六递给管事代为转交，若是你的信对了人家的胃口，没准就愿意见你了。”

赵惜安闻言喜不自胜道：“有理。”

她说着看向小六，小六只得点头笑道：“尊客若有意，只管写，小的会代为转交管事。”

几人说定下来，一切安排妥当，小六便含笑出了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