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夜风微凉,月亮被云层半遮着撒下略显暗淡的银光,昏黄的烛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引散发出温暖的辉光引来几只飞蛾撞门。
没有理会那些微不可查的细碎声音,范闲坐于桌前一手托腮一手不自觉的在纸上随意乱画着,他出神的盯着窗边的花瓶,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有些蹊跷。
他追查史家镇→二处抓到了人秘密送往京都→人被杀了→因为伤口和五竹叔手法类似于是院长交给他来处理→他去到现场被燕小乙刺杀→五竹叔出现→神庙使者出现→神庙使者死了五竹叔受伤。
根据天幕给出的信息来看,神庙使者接受到指令是要把他带回去的。所以杀他派出去的人是为了引出他,再靠他引出五竹叔,直接把他们俩一网打尽。
如今这种情况,应该是李云睿和老二得到了院里内奸消息杀人灭口,知道他追查史家镇一定会来这里查看线索,所以顺便埋伏刺杀,只是刚好要灭口的时候人已经被神庙使者杀了,于是借势而为埋伏起来等待时机刺杀他。
看起来好像一切都是凑巧,但他隐约还是能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推动一样。
范闲挠了挠头烦躁的啧了一声,又重新复盘了一遍。
追查史家镇、二处抓人、院长交……等等!不对!
范闲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的停下了手中乱画的笔。
二处抓人不对,按照李云睿的作风来看怎么可能还会留下这么一个破绽?按理来说应该事情结束后就被灭口了,怎么还会送到外面还让鉴察院抓到?!
如果是在这一步出问题了的话,那么到底问题是出在院里还是出在李云睿那边?燕小乙真的是来灭口的吗?还是说和北齐之行一样燕小乙只是单纯的来杀他?!有人特意编造了凶手设了这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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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带着婉儿和大宝送别林相后,范闲回到范府,刚一踏进自己的小院,就听见后面传来轮椅摩擦地面的响动。
回过头去,果不其然是陈萍萍 。
陈萍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他的目光依旧带着股别样的慈祥,他摆摆手挥退身后的影子:“听说你昨天遇刺了?”
范闲看着他没有搭话,他见陈萍萍的第一眼是在幼时的竹篮中,虽然陈萍萍之前就告诉他谁都不能全信,此时此刻他应该私下探查,但看着眼前唯独对他慈眉善目的老人,那一瞬间他还是决定直问。
“史家镇凶徒是真的吗?”
轮椅上的老人愣了一下,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叹了口气后他认真回道:“是真的,史家镇事毕后他本该被灭口,只是被院里安插在信阳的人救了下来,在你需要的时候一路送往京都。”
史家镇凶徒是真的,李云睿要灭口应该也是真的,所以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吗?
范闲感觉眼前好像有一道雾遮挡着,入目所及的一切都是模糊而虚幻的,他能感觉到只差临门一脚他就能找到真相,可哪怕近在眼前也总是抓不住那一丝关键。
以神庙使者的武功想抓他轻而易举,抓住了他,五竹叔自然就会送上门去,真的需要用杀人的方法引他出来这么麻烦吗?还是说他才是那个用来引神庙使者和五竹叔的饵?
陈萍萍转动着轮椅上前几步,看了看范闲的手臂温声道:“伤怎么样了?”
范闲回过神来有些懵,不明白这点小伤有什么好特意问起的必要:“一点小伤 ,划了道口子而已。”
陈萍萍轻笑一声:“还是要注意啊!过不了多久陛下应该会召你入宫,马上就是春闱了,你那手字……”说到这里,他诡异的停了下来,似乎是想不到什么好的形容词,于是只能抬眼调侃般的笑了笑。
原本还在因为提到字的事情有些尴尬的范闲顿时反应过来:“陛下召我入宫?哦!是要让我主持春闱?”
陈萍萍点了点头:“天幕已现,此次春闱非你不可。燕小乙擅离职守瞒不了陛下,这次进宫,陛下应该还会问你些别的,实话实说就好。”
范闲琢磨着他最后那句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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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萍萍刚走没多久,宫中便传来消息,要宣范闲觐见。
穿过道道宫墙,来到空无一人的御书房,在侯公公的指引下,安安静静的站在了皇帝的软榻边。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轻响,换好了常服的皇帝陛下走了进来。
范闲弯腰正要行礼,庆帝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示意无需多礼,范闲也很清楚此时的相处应该尽可能的显得自在随性一点,于是放弃了行礼。
“听说你昨天遇刺了?”庆帝手执奏章头也未抬的开口直言。
听闻此言,早有对策的范闲当即撩起下摆便稳稳当当的跪了下去。他一脸凛然正气,义正言辞的开始控诉燕小乙和李云睿,从擅离职守说到结党营私,从刺杀官员说到排除异己,末了还提了一嘴之前被庆帝暂时压下的走私一案,总之直臣范闲这么洋洋洒洒的一大长串下来,李云睿那边少不了是要放点血的。
虽然早就料到范闲会借此机会攻击李云睿,对此也乐见其成的庆帝还是被范闲义愤填膺的模样给硬控了好一段时间。
他顺势拔了几颗信阳那边安插在朝中的几个官员,又下了道不轻不重的斥责发往信阳,随即看向依旧直直的跪在地上的少年,着人搬了个矮凳过来:“行了,起来吧。”
范闲也不客气,随口道了句多谢陛下就落座了。
庆帝哼笑一声,他仔细打量着少年身姿,不得不说论武功才貌,这是他所有儿子里最成材的一个,只可惜是她的孩子。
庆帝心下微叹,随即饶有兴味的问道:“就这些?”
因为陈萍萍的提点范闲心中早有猜想,于是此时他也没什么慌张的情绪在,整个人显得十分淡定。他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从容道:“倒确实还有一事,虽说此次燕小乙是来灭口的,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先截胡了。”
庆帝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范闲接着道:“杀人者宗师实力并无真气,在燕小乙出手后也跳出来,说是要带我回神庙,不过现在已经被另一名神庙使者杀了,神庙使者死在庆国,臣担心会引起民众恐慌朝野动荡恐慌,便在将尸体沉湖后下了封口令,以免消息泄露。”
庆帝终于舍得放下手中奏折,他抬眼看着一脸气定神闲的范闲,总觉得对面是站了一只活蹦乱跳会嗷嗷叫的小狐狸,让人忍不住想要拨弄一下,最好是能吓的对方缩成一团,从此再也调皮捣乱:“另一个神庙使者?你是说老五吧?!”
范闲心跳猛的漏了一拍,随即扯起嘴角轻笑一声,端的是一派从容之资:“是五竹叔。”
“老五杀了神庙使者,他人呢?”
范闲眼中的担心适时的一闪而过,他摇了摇头:“不清楚,五竹叔好像也受了伤,杀了神庙使者后就直接离开了,至今不知所踪。”
庆帝满意的勾起唇角,不怎么走心的宽慰了范闲几句后,便开始了正题:“春闱将至,你便兼任四品居中郎,监督此次春闱糊名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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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范府,便撞上端了一大盆补汤的范若若。
范若若跟在范闲身后走进范闲的院子后便开始神态自若的忙活了起来,她一边盛汤一边道:“哥,你回来的正好,这是姨娘特意为你准备的鸡汤,说是吃什么补什么,在里头放了好几只鸡翅膀,她在路上正巧让我撞上了,我就顺手给你端来了,你尝尝看…”
范闲:“………这是柳姨娘亲自炖的?”
范若若一脸惊讶的回头:“怎么可能,当然是吩咐下去让厨娘准备的。”
说罢,她将小碗递到范闲面前:“好了,哥你尝尝看。”然后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哥,你伤的是胳膊,需不需要我喂你?”
范闲急忙接过:“不用,我好得很。”
正当范闲喝汤时,一声熟悉的乐声响起,天幕再次出现。
范闲与范若若对视一眼,随即放下手中小碗,一同行至院中。
【庆帝立于高台之上叉腰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吃酒赏花,来!” 话音落下,两名宫人端着酒杯上前。庆帝庆帝举杯:“我们喝上一杯。” 几位皇子连同范闲同时举杯:“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一饮而尽。】
范若若默默思索:“这是宴会?不在宫中办的赏花宴……这应该是赏菊大会。”
范闲头一次听说这个:“赏菊大会?”
若若点头:“嗯。三年一次的赏菊大会一直都是在悬空庙举行,为官的都能去。”
【放下酒杯后,庆帝朝范闲招了招手,范闲走至他身边,二人说起了悄悄话:“朕把李承泽禁足了半年,满意了吧?” 听闻此言,范闲低头小退半步:“我哪敢。” 庆帝小声道:“去,和他喝一杯。” 说罢转身离去。】
朝中无论哪个党派的诸位大人们都再次验证了小范大人的特殊性,范闲荣宠之盛,便是光凭宠信就能与太子争位的二皇子都要避其锋芒。
“……”尚在禁足中的李承泽看着盘中珠圆玉润的葡萄,看着看着他突然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拿起一串葡萄扔了出去:“没办法啊。陛下太爱他了,我是比不上了。”
【范闲面无表情的转身,走至李承泽身前:“殿下,你我之间不是私怨,该满意的也是国法,并不是我。” 李承泽也定定的看着范闲:“你我之间总要做个了结。” “等着那一天。” “来日方长。” “指日可待。” 二人针锋相对间,庆帝已坐上主位。】
李承泽不明白,虽说远在儋州,但明明也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这样的生长环境怎么会对底下的贱民如此看重。
想着想着他突然扯起嘴角神经质的笑了笑,事到如今想不想的通已经不重要了。他要活命,他还有母妃要保,走到当下这个地步,求和是求不成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两人同时举杯,饮酒之时,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侍卫莫名的抓紧了手中剑鞘。酒水一饮而尽,范闲冷眼看着李承泽的挑衅之举,转身道:“陛下,那喝完了……” 范闲话未说完就被庆帝打断。】
看着那个莫名紧张的侍卫,已然有眼尖的大臣感觉出不对劲了。
【庆帝大鹏展翅般招了招手,几位皇子便往他身边走去,一旁的侍卫悄悄的将右手搭上剑柄,范闲转头间发现不对,连忙冲了上去,一把拉住即将撞上的三皇子。侍卫踏过桌案直直的朝庆帝飞身而刺,一旁的侯公公惊恐的注视着这一幕。】
宫典与掌管京中守备的叶家等人面上血色尽褪,陡然变得苍白起来,如临大敌般的紧绷了起来,天子遇刺,刺客混入守卫直入驾前,无论成功与否他们都难辞其咎。
太子一脸凄怆,看上去好像是恨不得能钻进天幕中以身为庆帝挡剑,那一副纯孝模样真是叫人看了感动至极。
【范闲一把拽住侍卫脚踝将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侍卫宫人们一边高喊着保护陛下,一边惊慌的胡乱跑动着。老三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太子在救驾时不慎踩到酒杯摔倒,窗外飞来一名新加入的白衣刺客,庆帝身旁的内监也不甘寂寞的抽出一把刀来,阴测测的加入了行刺的大家庭。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费介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猛的瞪大了眼睛。
陈萍萍看着这混乱的一幕,面色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他扶在轮椅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心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侯公公瞅着内监里出了刺客,一颗心高高悬起,只恨底下人办事怎么这么不牢靠,这样的的逆徒也能给混进去!
宜贵嫔看着画面里李承平的危险处境一颗心怦怦乱跳,直到摸到旁边活生生的儿子头时才放下心来。
【只见右边,白衣刺客左切瓜右砍菜的杀了沿途拦路侍卫直直的朝庆帝刺去,左边内监举刀朝庆帝捅去。两相夹击之下,来不及权衡,范闲极速飞奔,一掌推开不知道怎么又闯入刺杀决赛圈的老三,挨了白衣刺客一剑后,担忧的看了一眼依旧气定神闲的庆帝,然后立刻反手出击,击退在场武力值最高的刺客。】
三皇子微微瞪大眼睛,虽说范闲也算是他的哥哥,而且母家和范府有些亲戚关系,但他跟范闲其实是不熟的,夸张些说还能说得上有抱月楼的一打之仇,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这个完全不熟的范闲救了他。
庆帝瞧着那看似无比凶险的局面略微惊讶了一瞬,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范闲竟然是先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