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记不起来那天的枪声究竟是怎么响的了。
但我记得那声音响彻了天际。
等他们逃也般地走后,我费力爬起来,只见‘公主’,也就是艾米莉,肩上全是血。
沙子、鲜血、潮湿的裙摆,我慌了神,手足无措,好半天才想起来我该打急救电话。
我拿出手机,谁知我的手机居然进水已用不了。我又摸索出了她的手机,她的手机是翻盖式的,但我在周围找了一圈,一格信号都没有。
没办法,我先用她裙摆边干净的布料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背起她走出了栈桥下。
海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泛起了大雾,我背着她走了一段也还是如同在原地打转儿一般。
她的身体好烫,越来越烫,我加快了脚步。
不知过来多久,走得我双腿直打颤,我才终于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工厂。
工厂内有光,是有人的,有人就等于有救。
我叫了几声艾米莉的名字,希望她能清醒一点,等她迷迷糊糊应了我一声我才松了口气
那座工厂什么标志都没有,但海鲜味很浓,又靠海,我猜是海鲜工厂。
我走到门口,大门边门卫室亮着光,里面有一个老头正后仰着看报。
他眼睛一斜就发现了我们,他睁大眼睛急忙放下报纸开门朝我们奔来。
他首先看见的是我的狼狈样,再走近一点儿也看见了我背上肩膀正流血的艾米莉。老头的络腮胡又白又长,长得很像圣诞老人。圣诞老人看着我们,面目担忧又急切。
他应该是个好人吧,我这样想着,身体疲惫不堪,昏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是在工厂二楼的一间休息室。
身着包臀裙戴眼镜的女人正蹲在艾米莉身边,她看到我醒了站起来将满是鲜血的布条扔进垃圾桶,她说他们是一家海鲜加工厂,她正在给艾米莉清理伤口,她又说艾米莉的伤口是枪伤,必须尽快送去医院。
我问她有没有电话,她遗憾地说这里的电话线被老鼠咬断了,今晚天气也不好,手机都没有信号。
她看我满脸焦虑,又安抚我让我不要担心,她说再过半小时会有一批货运过来,要我们到时候跟货车司机一起离开。
休息室有两张床,我坐在其中一张上缓缓点头,她对我微微笑了笑,我很感谢她。
半个小时太漫长了,我已经记不得我在休息室里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
休息室里还有一扇天窗,从里面望出去看不见月亮,可月亮的余晖洒在天窗上,像镀了一层银边。
终于,我听到了货车的声音,嗡嗡嗡,由远及近。
我急忙走出休息室,在休息室的二楼可以看见大门,我没有看见车,但看见了强烈的车灯照射进来。
工厂一楼有很多我看不懂的机器,似乎都是加工海鲜用的。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是刚才戴眼镜的女人。
她笑得很亲切,指着休息室的艾米莉道:‘你把她带下去,进车里等,他们卸完货就带你们去医院。’
我的焦虑情绪缓解了很多,艾米莉还在昏睡,我把手放在她的额头,温度迟迟不退。
我叹气,又将她背了起来。
来到一楼,两个货车司机刚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大号木制箱,箱子快跟我一样高了。
他们将箱子放在载货的台车上,其中戴着帽子的人冲我点头道:‘兄弟,我们听老头说了,你放心,货很快就能卸完。’
另一个头发很短,留着寸头,他替我开了货车的门,说道:‘来,快把她放上去吧。’
货车前排只能坐两人,但后排有一个铁架床,一看就是他们自制的。
寸头男人尴尬地说:‘没办法了兄弟,你们只有挤一挤了。’
我将艾米莉安置在铁架床上后,下车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我希望他们能尽快卸完货。
他们说东西不多,不需要帮忙,让我就在车上等。
我在车上等啊等,发现守门的圣诞老头边看报边时不时朝我的这边瞅,眼神有些怪异。
一开始我没当回事,后来我看他们货卸完却迟迟不出来,又有些想上厕所。
于是我从车上下来,本想问老头厕所在哪,却看见老头维持着看报的动作睡着了。
我只好自己去找。
一楼除了大大小小的机械设备外,就是冲鼻的海鲜味,我捂着鼻子挨个找去,这时,我听见了有人的说话声。
是从一楼的某个房间内传出的,说话声中夹杂着一阵挣扎般的呜咽声。
我忽然想起来,他们的货箱从车上卸下来时,虽然光线很暗,但箱子在月光下好像染上了红色如鲜血般的痕迹。
我有不好的预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到声音传出的那间房外,轻悄悄开了一条缝。
我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那间房很大,又很空,可在房间的天花板上,吊着大大小小的某种动物尸体,尸体随风摇曳,跟那股海鲜恶臭打得我一个激灵。”
朱利恩深呼吸,似乎有些喘不上气:“看轮廓像人!”
“有人的手、人的脚还有头颅,全都依此如挂腊肠一样挂在房顶上。
除了那些吊着的东西外,还有三个人站在货箱旁。房间很黑,我看不清脸,但听声音,就是刚才还安抚我的货车司机,和给艾米莉简单清理的包臀裙女人。
女人的声音不再温和,冷硬到令我胆寒:‘我说了不要这么打包,等会儿捂死了谁买?客户都喜欢新鲜的。’
戴帽子的男人撇嘴,不耐烦道:‘一群畜生玩意儿而已。’
女人有些生气:‘你赔吗?!’
‘好了好了,’寸头男打着圆场:‘快点先放出来透透气,不然真死了。’
‘你们别忘了外面还有人等着呢,要是被发现我们就惨了。’
‘一个弱鸡加一个中弹的,你们解决不了吗?’女人嗔视不满道。
‘这不是怕惹麻烦吗......’
我一点儿大气都不敢喘,尿憋狠了,觉得整个下腹都快裂开。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从箱子里抱出一个人形的生物,人形生物被捂着嘴,只不停呜咽。
倏地,我的脚踝一阵冰凉,我打了个寒颤,叫出声来。
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十分响亮,他们仨纷纷朝门口的方向看来,我一瞬间没憋住,失禁了。
我吓得腿软,急忙起身匆匆跑向大门。
是了,中弹不是小事,可那个女人什么也没有问,还有门口表面上看报实则在监视我的‘圣诞老人’。
这个工厂根本不是什么海鲜加工厂,那就是个贩卖人肉的地方。
我害怕被灭口,即将与货车擦肩而过,我想,我一个人跑了,艾米莉该怎么办呢。
我咬牙又上了货车,本想把艾米莉抱下车,可大概是上天眷顾我,车上的钥匙竟然没有摘下来!
我慌不择路发动起步,我不记得那把钥匙是不是一开始就在那儿的了,这不重要。
那是我第一次开货车。
油门踩得太快,把门卫室撞烂。我看见老头醒了,他盯着眼前的车,揉了揉眼睛,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发梦。
工厂内的三人冲了出来,他们在冲我大骂,但他们阻止不了我了。他们又扯着老头的衣领把他从门卫室提出来,对他没有看住我这件事万分愤怒。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逃了出来。
……
我一路开着货车行驶在公路上,车行驶了很久很久,大雾始终没有散去,黑暗也失踪笼罩在四周。
时间久到令我怀疑我究竟是在哪里?一条地狱厨房的公路有这么长吗?
我仿佛开到了地老天荒,直到货车没油再也发动不了。
我看向身后的艾米莉,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她的身体不烫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
我为她感到心痛,但我连我自己都顾不了。
雾像上帝覆盖在人间的纱裙,我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座,大脑一片空白。
前方有什么东西闪着红灯,正直直朝我的方向走来。
红灯像怪物的眼睛,在给我的生命下达最后通牒。
我闭上眼睛,我想接下来再发生什么我都无所谓了。
……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我睁眼,红色的怪物冲破雾霭,擦过货车,那是救护车的顶灯。
大雾在此刻散开,天光同时亮起。你敢相信吗,医院就在我的眼前。
我像一个偶然闯入冒险世界的旅人,以为自己前路渺茫,谁知道终点就在眼前。
……
我把艾米莉背进了医院,很快有人接手。
我累瘫在医院前厅的连排椅上,看着即便凌晨也人来人往的医院,心里安心极了。我知道我看起来很脏很狼狈,但我都不在乎。
虽然赢得的十万块钱没有了,虽然现在回家我大概会被我的妻子骂死,但我还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好。
劫后余生的庆幸充斥我的胸膛。
......
突然,一位护士来到我面前提醒我去缴费。我身无分文,拿不出钱,可姿态狼狈,便借着整理的借口先去了厕所。
我刚到厕所就转弯从侧门走了出去。
可能是我太久没出来,也可能是他们发现艾米莉中的枪伤,护士带了两个保安来找我,侧门出去就有一个ATM,我躲在ATM旁边,正计划着要不要先逃走。
猝然间,我的脚踝发出针扎般的疼痛。
我垂眼一看,刚才匆忙一路,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从海鲜工厂带出来了一只章鱼。
章鱼正吸附在我的脚踝上,不知道用什么戳着我的皮肉。
我把章鱼提起来,章鱼的触角不情愿地离开我的脚踝,然后奄奄一息般晃动着它的八条腿。
他的身体被蓝色液体覆盖,导致我的脚上也全是那种蓝色液体。
我本想把它扔了,却看见它滑溜溜的脑袋下方吸着一个白色的东西。
那东西有一半插进了它的身体,蓝色液体也是从那里涌出来的。我后来才知道章鱼的血是蓝色的,它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我想了想,将白色的东西从章鱼的身体里扣出。
那是一张卡片,一张白色印有磁条的卡,很像银行卡,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类型。
眼见保安要来抓我,我装作取钱的样子将卡插了进去。
他们把我围了起来,我不知所措地伸手在ATM上乱点。
可能他们看我是要取钱,便也没有再追究,只是在旁边一直守着。
我心想完蛋了,没钱又是枪伤,等会儿不会叫警察吧。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警方能介入,毕竟我的10万也被抢了,可是艾米莉该怎么办,你们也知道,这些医生都是要看到钱的,除非你先买了保险,不然谁会管艾米莉那样的社会边缘人士。
正当我发愁的时候,蓦地发现那张白色的卡不止能被ATM读取,还竟然没有密码。
我当时没有多想,点了查询。
......
直到保安看我迟迟不动喊了我一声我才惊醒。”
朱利恩·黑斯睁着那双有些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渡边由里:“警官,你敢相信吗......”
“那张卡里竟然有20亿。”
“没错,不止一亿,里面有20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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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由里听他说完,笑出了声,朱利恩·黑斯没发现不对,但在单面镜外的三人都看出来渡边由里是被气笑的。
她的耐心到了极限。
“我数了五遍!”朱利恩说着从外套内衬里拿出了那张据说从章鱼身体里取出来的卡片扔在了桌上,“直到那些保安不耐烦地催促我,我才试着把里面的钱取出来。”
“第一次取钱是应急,我后来因为房租钱被抢,跟妻子冷战的那段时间我都不敢把那些钱取出来用。
很久后我试着用那些钱买房买车,我原本以为账户的变动至少该引来银行的关注吧,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哪个金融机构的卡,但这么多年,一年两年三年,没人来找过我。最初我很紧张,但八年过去,如果你们今天不来找我,我大概会把这件事一直埋在心里。”
“这张卡,”他轻敲着卡片,“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