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王终归没有见到楼兰意最后一面。
当他赶到时,一切都晚了。
只知雁迟归持剑独闯魔教,以徒弟之名替楼兰意清理门户,诛杀了那个姓聂的孽徒,并取走了首级。
他连路打听,却始终未能捕捉到雁迟归的踪迹。
……
再见到雁迟归,已是三年后了。
平江王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了雁迟归如今所居住的地方。
此地鸟语花香,风景宜人,是个极好的隐居之所。
楼兰意的尸骨便埋葬在屋后的青山上。
在见雁迟归之前,平江王先悄悄摸到了后山上,想去看看他这一生最亏欠、也最爱的人。
楼兰意坟前种满了花。
平江王是记得的,他一直很喜欢鲜花。
只因大漠里很少见,便觉得格外珍贵。随便摘一朵送给他,他都能拿在手里半天舍不得扔掉。若是有心买一盆漂亮的花送给他,他就更开心了,能像照顾小娃娃似的,把花株伺候得无微不至,疾风刮不到,骤雨淋不到,不缺肥,不缺水……
对花都这么温柔的人,谁会舍得骂他打他?只怕连大声冲他说句话,都得后悔好一阵。
从喜欢上楼兰意的那一刻起,平江王就曾暗暗发誓,他一辈子都不会凶对方。
他要把楼兰意放在心尖上,好好地宠。
可结果呢,楼兰意差点死在他手里。
当时他动手打楼兰意的时候,可是半点也未留情。
每每回忆起那个夜晚,平江王便心如刀割,耳边更不断回响着他打在楼兰意脸上的巴掌声……
如同被利剑刺入心脏,平江王不堪剧痛,抚胸跪在了坟前,又缓缓从胸前抬起手来,去摸眼前竖立着的墓碑。
不知不觉间,一行悔恨的泪水已自脸颊上流淌而下。
他泣声道:“兰意,对不起……”
墓碑上“楼兰意”三个字,被他摸了一遍又一遍。
他抱憾甚深,竟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在墓碑上刻起字来。
待雁迟归到来时,那墓碑已被添上“爱妻”二字。
从“楼兰意之墓”变为“爱妻楼兰意之墓”。
雁迟归隐怒,冲至碑前,骤然拔剑,当着平江王的面,迅手销去那两个厚颜无耻的字。
平江王盯着墓碑微怔,忽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两只眼睛瞬间便红了:“……雁儿。”
雁迟归没有应他。
只漠然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往我师父墓碑上加那两个字?”
见雁迟归到现在仍称楼兰意为“师父”,平江王心中酸涩不已,方要讲话,却被对方噎了回去:
“楼兰意只是楼兰意,他是他自己,不需要别人在他名字前面冠上一些多余的称呼。”
雁迟归眸中闪着寒光,掠了平江王一眼,“更何况,你从未让他名正言顺地成为你的妻,也从未保护过他,又何来脸面称‘爱妻’?”
平江王哑口无言。只撑手从坟前站了起来,含泪注视雁迟归,恳切地道:“雁儿,给爹爹一个机会,让爹爹用余生好好补偿你,行吗?”
雁迟归冷笑:“你离我远一点,便算是最大的补偿了。”
平江王心痛难忍,正要向雁迟归靠近,再作争取,却被雁迟归手中的长剑抵住了胸膛。
雁迟归警告他:“你再不滚,我便要让你的血溅在这儿浇花了。”
平江王非但不撤身离开,反而猛地往前一撞。由于剑刃太过锋利,霎时便穿透了他的血肉。
雁迟归倏然收了剑,侧开头不愿看他。
任由胸口处鲜血汩汩流出,平江王惨笑道:“你既不肯,爹爹便只能在此以死谢罪了。”
说完,便想去夺雁迟归手上的剑自刎。
雁迟归反腿一脚,将其踹飞两丈远。
平江王歪在地上,一口血还没吐出来,就听他说:
“你去别处死。”
平江王:“……”
就在他呆愣之际,雁迟归用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奇丑巨石,说:“你去那儿死。”
这是让他撞石头自尽的意思。
平江王默了默,竟当真起身,蓄力撞向那块石头。
雁迟归神色一惊,抢在平江王撞上去之前,隔空划出一道强劲剑气,将那石头劈成两半,崩倒在地上。
平江王扑了空,一头栽倒在地。
因他冲得过猛,摔得也够狠。再抬起头时,已经头破血流。
而胸脯处的伤口仍流血不止。
雁迟归观他脸色,已然惨白如纸,显是失血过多了。
“雁儿……”平江王瘫坐在地上,呼吸滞重,苦笑着说,“爹爹到底应该死哪儿啊?”
雁迟归皱眉。
平江王见他心软了,便马上道:“爹爹五十多岁了,剩下没几年活头,你能不能……能不能可怜可怜爹爹,让我在余下的日子里好好照顾你,全我一个心愿?”
雁迟归嗤道:“你一生强悍,身子骨不比常人。保守估计,想必再活个十几年都没问题吧?老不死的话,那也太碍眼了。”
平江王:“……”
终是没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喷完就昏了过去。
……
再度睁眼之时,平江王已幸福地躺在了屋子里。
伤口也被处理妥当。
——尽管雁迟归依然不理他。
但好在,总算能被容下了。
此后,他揽下所有的活,每天给雁迟归做饭、洗衣、提鞋、叠被子。
就连灵芝养的兔子,他也包揽过来,帮着养大、养肥。
还关心灵芝说:“你今年都十八了吧?该去找个知心的人谈谈情、说说爱了。遇到顺眼的,就带回来让我和你小师兄看看,我们替你审审。”
灵芝果真听了他的话,隔三差五,就带一大群男人回家,让他和雁迟归帮忙从中选出一个最佳的。
雁迟归:“……”
平江王:“……”
选是选出来了,可没过几天,灵芝就把人甩了,又重新带一波人回来。
雁迟归又硬着头皮替她筛选了一回。
平江王也不改刁钻的姿态,帮她淘汰了一个又一个。
终于又选出一个优胜者。
然而……
才过了三五天,灵芝又把人给踢了。
而后,她又带人回来,又把人甩掉……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你问她,怎么才几天时间就把人甩了,还甩完一个又一个?
她回答你:
“他说话太粗鲁了。”
“他走路姿势太丑了。”
“他看起来好斯文,却在跟我拉手的时候偷偷放屁,还死不承认。就我和他两个人,不是他,难不成是我吗?”
“他性子太柔了,动不动就哭鼻子,怪矫情的,我看着烦。”
“他太听他娘的话了。”
“他花心,老去偷看别的女子,却还跟我说他贼专一。”
“他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我面前夸我美丽可爱,我还没走远,他就跟他的小厮说我的脸像大饼。我讨厌这种人。”
“他没什么缺点,就是太淡了,像个闷葫芦,我看着来气。”
……
灵芝满口都是理由。
那么多个“他”,都是一个个不同的人。
雁迟归心累地扶额,不打算再陪她胡闹下去。
平江王却乐此不疲,势要帮她找到一个好夫婿。
甚至赞许地说:“你做得对!做人就是要这样,不能将就,也不能太给对方脸了,否则他们会觉着你没脾气、好欺负。最好一开始就把狠话和丑话全搬出来,给他们立个威,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
灵芝:“……”
雁迟归:“……”
于是,多日之后。
灵芝抓回一个男子,将人双手垂吊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上,指着对方脑门,凶狠道:“你再跑一个试试?我迟早打断你的腿!我数到三,如果你不亲我一下,我就先断你的左腿,让你变成一个左右不平的跛子!”
男子头也不抬,模样既从容又无奈。
雁迟归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皮不禁跳了跳。
当即朝河边走了过去,凛色制止道:“灵芝,你这是做什么!”
见雁迟归来了,灵芝恶人先告状地说:“小师兄,他不答应跟我好。”
雁迟归瞥了眼被吊着的男子,脑中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来过家里么?”
雁迟归问灵芝。
灵芝摇摇头:“没有。这个是我自己找的。”
雁迟归:“……”
灵芝又语出惊人地说:“我才甩了他一次,他就不睬我了,见我就躲,跑得比兔子还快,像避瘟神一样……这么小气,我教训他一下怎么了?”
雁迟归:“……”
男子忍无可忍地开口道:“我做错什么了,你一声不吭就甩我?事先可有跟我说说为什么?才第二天,你就浩浩荡荡领着一帮男人到你家里去了,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耍了我,还不准我有点骨气远离你?真是欺人太甚……”
“……”
雁迟归默默走开了。
灵芝原地愣了半晌,有些理亏地解释说:“因为你太寡淡了,我觉得没劲。但甩了你以后,又莫名挺回味的。”
男子望着雁迟归走远的背影,哼笑一声:“我再寡淡,也比不上你家中这位。不仅淡,还窝囊……”
灵芝不轻不重地呼了他一巴掌,怒斥:“说什么呢你!那是我尊敬的小师兄,你再敢对他不敬,小心我抽你!”
又接着说:“本来是准备放了你的,既然现在你出言不逊了,那就再吊会儿吧。”
男子:“……”
.
平江王在雁迟归身边活得越来越有劲,精神头也一天比一天足,每日过得极其充实,不但能一个人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还能上山砍好几担柴回来,柴房都快堆不下了。
他的力气像是用不完,最近又精心搭建了一个鸡圈,买了十几只小鸡来养。
之前养的兔子生了一窝又一窝,上赶着下锅。他每顿换着花样做,什么冷吃兔、干煸兔、麻辣兔、红烧兔、跳水兔、鲜锅兔、手撕烤兔……全做了个遍,雁迟归都吃腻了。因此他决定养些鸡给儿子换换口味,等雁迟归把鸡也吃腻了,他再继续养别的。
灵芝也长大了,不再缠人,整日都自己跑出去玩耍,有时连饭也不回来吃。
可雁迟归才三十出头,却已提前步入老年状态。整天懒绵绵的,提不起劲儿来,要么靠在摇椅上晒太阳,要么躺被窝里蒙头睡觉……若实在睡不着了,便盘腿坐在床上,两眼看着窗外,不自觉地抠脚。
这样懒散的日子过得久了,连他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
他于无聊中渐渐想起一件来。
——他还有两个孩子呢。也不知长成什么样了。
雁迟归接连想了好多天。
直到这日,平江王牵着两个小孩子进了家门。
两个小家伙在陌生的环境下面对着陌生的人,模样有点怯生生的,不敢说话,表情也严肃到不行,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安地哭出来。
没等雁迟归仔细瞅瞅,院门外便又冲进来一个人,直接扑到他和平江王跟前跪着:
“雁侍卫,王爷……”小姜子慢慢仰起头来,哭着道:“求你们救救皇上吧!”
雁迟归看了眼平江王,问小姜子道:“他怎么了?”
小姜子抹了把泪,说:“皇上命人把我和两个小皇子护送出宫后,就写下了退位的诏书,眼下新帝初登基,为图一个好名声,才暂时留他性命,将他幽禁于深山古刹中……要不了多久,新帝就会要他的命。求您和王爷看在孩子的份上,想办法救救他吧!”
雁迟归还未答话,平江王便冷酷道:“救什么救,两个孩子已平安来到我们这里,还管那个废物做什么?”
小姜子:“……”
雁迟归:“……”
听这口气,是早就知道舒齐的处境了?怪不得能好巧不巧地从小姜子手里接到孩子。
“美人叔叔,”几人愣怔间,个头稍高的男孩从平江王那儿挣脱了小手,转而抱住雁迟归的腿,眼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