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被卖掉……”莉莉娅抱住爹，躲在他的身后，带着哭腔道。

“不会卖囡囡的。我的红儿会平平安安的长大，嫁给中意的男人，一辈子高高兴兴的。”爹的手很大，好像能遮蔽一切。

思索良久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道：“都别争了，我还有个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娘问。

爹跑去祖屋，把一个木箱子翻了出来。

这个箱子落满灰尘，外壳掉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你不会是要……”娘的话说到一半，面露惊慌。“你爹好不容易摆脱了戏子贱籍，你又要拾起来？”

“我到隔壁县里去，不会被人认出来的。”爹低声道。

“万一有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认出来就认出来吧，能让两个娃吃饱饭，这门手艺就有用。”爹咬咬牙，道。

“爹，我也要一起去。”莉莉娅怯生生的揪了揪爹的衣角，“带我也去吧。”

“带她一块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娘道。

她说这话时，只顾着哄怀里的儿子，没抬眼看莉莉娅。

就这样，莉莉娅和爹上路了。

爹背着那个沉重的木箱子，一手牵着莉莉娅，莉莉娅挎着个小包，里面放了干粮。

他们从凌晨走到日出，才到了隔壁的县。

她看着爹把白幕架起来，依次拿着竹签去串小人，她也上去帮忙。

这些小人长的奇奇怪怪，薄薄的纸片上了色，有的还骑着高头大马。爹告诉她，那叫赤兔马。

“瞧一瞧，看一看喽！三英战吕布，桃园三结义，应有尽有！一百摩拉，只要一百摩拉就能开场！”

刚开始吆喝时，爹还有些放不开，声音很干涩。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停下来的人很少，更没有人往盘子里丢钱。

“爹爹，他们为什么都不肯给钱呀？”莉莉娅低声问。

“哈，这些人看样子都懂行，知道影子戏白天不好看，得到了晚上，外面没光了，看起来才好看。”爹胸有成竹的笑着。

他把两个铜锣递给莉莉娅，嘱咐道：“红儿，你到时候就看我眼色敲锣打鼓，这一闹腾，人不就来了。”

“嗯嗯，好。”

到了晚上，人陆陆续续地围过来了，但盘子里依然没钱。爹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和煦开朗变得冷漠下来。

“爹？”莉莉娅小声地问爹，“我们要开演吗？”

“演！”爹眉眼冷肃，他已经穿好了所有的竹签，这种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等演的好了，看客们就会给钱的。”

“咣咣咣咣……”铜锣声敲响，白幕上的小人也动了起来。

莉莉娅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影子戏，看的入了迷。四周的人亦是如此，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爹朝着莉莉娅使了个眼色，莉莉娅拿着盘子走到那些人面前，用尽量甜美的声音道：“叔叔伯伯，婶婶阿姨，演出不易，捧个场吧。”

只不过，那些人一看到莉莉娅托盘过来，一下子散开了。

很快，这一大群人无影无踪。

爹看了干瞪眼，急得追上去，恳求着。

“没钱也行，给吃的也要，我们什么都要。”

没人理他，还是都走了。一枚摩拉都没留下。

“妈的！这群光看戏不给钱的穷光蛋、乡巴佬！”爹朝着墙唾骂了一声，胸膛起伏着。

“爹……他们为什么看了戏不给钱啊？是不是我们演的不够好？”

莉莉娅不解地问，但爹这次没回应她。只不过，她觉得他们演的很精彩，那些人看的也很开心，于是更不明白了，为什么一下子就跑光了？

“年轻人，早点带你娃回去吧。”

一个佝偻老人拄着拐杖走过来，把一根热乎乎的苞米放到莉莉娅怀里。

“这饥荒年头，谁会花这闲钱看戏啊？”

老人走了，瘦弱的身影宛如风中残烛，时不时咳嗽两声。

晚上，他们父女二人在一个破庙里凑合一晚。

庙里还有几个流浪汉，他们看到木箱猜到了二人身份，毫不掩饰的讥笑声入耳。

爹让莉莉娅睡在靠墙的那边，他用身体挡住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回去的这一路上，爹都异常沉默。

望着屋顶的破洞，上面挂着张蜘蛛网。

“爹，是不是一百摩拉太多了？他们觉得太贵了？”

“……”

“我们下次试一下降价，就要八十摩拉好了，五十摩拉也行，钱少一点也没关系……”

“……”

“可是，他们要是还觉得贵怎么办啊？五十摩拉……”

“别再说了！！”爹突然双目赤红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莉莉娅一下子吓得愣住了。

“呜……呜呜……”

她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哗啦啦往下掉。

爹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怒意退去，紧接着便是麻木，他弯了弯嘴角，挤出了温柔的笑容，用和平时一样的语气，手忙脚乱地哄着莉莉娅。

“红儿不哭，是爹的错，爹不好，爹不该朝你发火的……啊，不哭不哭……”

那一晚过去，莉莉娅好像明白了什么，变得沉默寡言。

翌日，他们到家。

娘看到他们拎了一小袋粮食和几颗白菜回来，顿时笑逐颜开，道：“想不到出去演一趟戏能弄到这么多吃的，这下好了，贵儿能吃饱了。”

“这些不是赚的钱买的，一晚上就赚到个苞米。”爹把米袋放到墙角，一脸怒气。“还得想办法，我过阵子出门一趟吧。”

“要不，咱家也逃吧？”娘提议道。“我看邻居家都跑个差不多了，听说一直往南走就能到枫丹廷，那里的人天天能吃饱饭。”

“这些都是别人说的，谁也没见过。要去枫丹廷得赶几千里的路，怎么过去？红儿，贵儿，娘都不方便赶路，还是不要瞎折腾了。”爹道。

“你说的也是。”

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家里所剩余量不多了。

有一天，莉莉娅突然闻到了肉香。

那是一种喷香中带有一丝酸涩的肉味，不像猪肉。

她经常喂养的那只小猫不见了。

莉莉娅隐约猜到了什么，含着泪去质问娘，“我的猫呢？”

“锅里。贵儿说想吃肉。”娘的语气冷冰冰的。

掀开锅盖，盛出一碗肉汤给了弟弟。

莉莉娅不肯喝，她赌气般蜷缩在外面，泪流不止，也不想理娘了。

“这丫头，你弟弟快要饿死了，咋就这么不懂事呢？管你喝不喝，贵儿，来，吃个腿。”

莉莉娅知道，小猫的死和奶奶脱不了关系。一定是这个老太婆嘴碎，才导致小猫被杀的。

难怪她一直没找到小猫的影子，它现在连渣都不剩了。

因为小猫的事情，莉莉娅决定再也不理娘了。

奶奶已经病了好多天了，一直卧病在床。

爹和娘好像在秘密商议着什么，家里的氛围好像更加低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