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休养了几日,又开始活蹦乱跳了,整日无事就爱在宫里乱晃,顺便打听打听二公主什么时候离京,免得她又想出什么招数害人。
她正准备出门,萧廷彦硬是要陪着她一起,两人迎面撞上了来凝玉院宣旨的公公,春序抬眼一瞧,看着郑忠那标准的谄媚笑容,她也客气地行了礼。
萧廷彦救了西建王子之后,宫中的人对他的态度变了,郑忠也是其中一位,他满脸堆笑,说道:“七殿下,陛下让您过去…把春序姑娘也带着。”
萧廷彦眉头一皱,“为何?”
他总是能察觉到平静水面下隐藏的凶险,不动声色地挡在春序身前。
郑忠解释道:“奴才只是个传话的,或许是陛下感念春序救了殿下您,要给她赏赐呢。”
春序欣喜道:“还有这好事?”
郑忠追着说道:“可不,姑娘快走吧。”
萧廷彦虽觉得心慌,可也不能抗旨。
御书房中的气氛因二人的到来多了些微妙。
萧廷彦看了一圈,除了元宁帝正襟危坐,旁边还坐着一脸坏笑的狄隐和面无表情的宜兰。
春序见此情景,脑海里突然闪过话本中记录过的陪嫁一事。
不出她所料,元宁帝见到他们第一句话就是,“宜兰和亲是国之大事,可她孤身一人朕也不放心,朕听闻宫女春序为救老七奋不顾身,这样的人若是能陪着宜兰一同去西建,朕深感欣慰啊。”
狄隐则笑笑不说话,只是他的笑容里满是挑逗,颇为满意地打量着春序的脸,附和道:“多谢陛下好意,本王带她回去,定会好好照顾她。”
萧廷彦看着跪在他身旁无助的春序,刚要开口,被宜兰打断,“七弟,你不会舍不得吧?这可是和亲大事,春序能陪着本公主一同嫁去西建,是她的福气,七弟可别激动得说错话了。”
她本就记恨春序上次对她的出卖,又在得知春序和乐安是一伙的后,恨不得将这个贱婢剥皮抽筋。
就算是死在西建,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萧廷彦拱手直言道:“父皇,她不能去。”
他自小因天象之言,被困于宫中,甚至日日祈求父皇能来看他一眼,若是哪日能和父皇说上话,他必然是规矩恭敬,绝不会出一丝差错。
说是恭敬,实则是顺从。
处于无能为力的低谷时,他只能靠卑微姿态来顺从皇帝的安排,既不能显山露水让人记恨,更不能忤逆父皇的每一个吩咐。
可如今他再也不能忍受,情愿戳破和元宁帝之间那本就岌岌可危的亲情,他也不能让春序被带走。
春序听到这话,惊讶地仰头看着身旁的人,他眉眼犀利,虽低着头但姿态却不卑不亢,初见时那种真挚的少年气似乎又重新回来了。
元宁帝拍案喝斥,“放肆,你要抗旨?”
宜兰插嘴道:“父皇您消消气,七弟毕竟未经世事,少年意气才不肯放人,说了错话还望父皇谅解。”
元宁帝这才降低声音,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二姐,她心甘情愿嫁去西建,你为何不能像她一样懂事。”
萧廷彦心里冷笑,先前斥责宜兰娇纵的是你,现在夸她懂事的又是你,一次买卖般的和亲,就能让皇帝转变态度。
宜兰又打着圆场,笑道:“父皇,儿臣有一主意,儿臣与春序也算旧识,不如先让儿臣私下劝劝她,若是她自己都同意去了,那七弟也没什么可阻拦的。”
春序却是双手双脚都克制不住颤抖,怪不得宜兰没有为难成绍他们,原来早就计划好以此来威胁她。
元宁帝答允,便让几人退下,自行商议。
春序出门后有些恍惚,她怎么又被二公主给算计了。
身后的萧廷彦拉着她就往凝玉院走去,他严肃道:“我会找人送你出宫,不会让你陪嫁的。”
春序甩开他的手,紧张道:“这是宫里,你这样拉拉扯扯的被人看见了…”
她说完有些愣神,她什么时候这么惦记着宫里的规矩,生怕哪点做错了落人口舌,连累了萧廷彦。
萧廷彦不容她拒绝,伸手就要带她走,身后又听见宜兰那张扬疯癫的笑声,“父皇不知实情,你们以为本公主也看不出来?”
春序懵了,但萧廷彦却听出来她在说什么。
不待他质问,宜兰便轻笑着说道:“七弟别急,你的性子向来是最和善的,本公主想和你的侍女说说话,你不会拒绝吧。”
萧廷彦攥紧拳头,冰冷的眼神死死地扣住她,若是此时他手中握刀,怕是想直接捅上去了。
春序却沉默地看向他,他这几日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之前还拿刀举剑要杀她,现在又为了帮她不惜和皇帝闹翻。
她不明白。
但也庆幸,曾经的阿彦快要回来了。
她不能让他继续和二公主对峙,春序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好主意,她开口道:“殿下,我也有话对二公主说。”
萧廷彦不解,可拗不过她。
“二公主,前面梅林处清净,我们两人单独去那吧。”
宜兰古怪地瞪了她一眼,也没拒绝。
梅花林的景色虽不如盛雪时那白中透红的景象,但也能让身处其中的人感到几分惬意。
春序此刻出奇地镇静,甚至好似忘了元宁帝命令她陪嫁的事,她绕开宜兰,走到梅树旁从地上随手捡了支较粗的树枝拿在手中把玩。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在试探,“公主害怕吗?”
“本公主有什么怕的,我是公主,不管我嫁到哪里,他们都不敢怠慢。”
宜兰骄横地抬起头,懒得听她扯闲话,不屑道:“总之你别想逃,很快本公主就要去和亲了,你也得和我一起去,至于西建王子会不会看上你,让你做个侍妾什么的,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春序却转身走近,勾唇摇头道:“不,西建王子不会喜欢有瑕疵的女人。”
宜兰困惑地看着她。
那一刻,宜兰清晰地看见自己面前的女子那双明眸中泛出的光泽,可心里却渐渐不安。
随即她又恢复了公主的架子,嫌弃地看着春序手中那支沾了些泥土的树枝,说道:“像这种肮脏的东西,也就你这样的贱婢才会拿在手中。”
谁知春序摇摇头,狡黠地反驳道:“非也,这树枝是公主拿的。”
她话音刚落,右手用力攥紧枝节,狠狠地往自己脸颊处划去,一道血淋淋的伤痕便赫然呈现在眼前,鲜红的血迹顺着那伤口蜿蜒至下颚。
她下手太重,血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片刻就浸湿了整片衣领。
宜兰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流血的可怕场面,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就被人塞了什么稍有温热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啊”的一声尖叫出来,那东西正是春序拿着划伤脸的枝杈,染上了血迹,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
春序疼得流出了眼泪,混进伤口里又是一阵剧痛,她狠狠地闭着眼,无助地摔倒在地,用尽力气大声尖叫着,“救命啊,二公主杀人了!”
一直守在梅花林外围的萧廷彦和阿采听到这动静快速赶了过来,不止他们二人,由于春序这嗓子实在大声,几乎唤来了周围路过的宫人太监,所有人都急吼吼地凑过来。
众人眼中所见,二公主惊慌失措地拿着手中染血的树枝,而她身前跪坐着已毁容的春序,可怜的小宫女右脸血淋淋的,触目惊心,凡是见到的人无不觉得惊恐。
“春序!”
萧廷彦推开身前碍事的人,迅速跑到她身边,将她抱住。
他伸出的手都在颤抖,怀里的人儿已经疼得麻木了,原本白皙的右脸满是鲜血,他不敢触碰,扭头对同样不知所措的宜兰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可春序不知怎的又睁开双眼,挣扎着起身,若不是萧廷彦扶稳了她,她估计已经要被自己给吓得腿软了。
她扯着嗓子,挤出几滴眼泪,有模有样地喊道:“让我陪嫁一事,不是二公主自愿的!是西建王子,王子看上我的美貌,让二公主向陛下提及此事,可二公主怀恨在心!她、她怕我陪嫁过去会威胁她的地位,所以将我骗到此处…狠心伤了我的脸!”
这话是说给所有围观的人听的,自然很快就会传到元宁帝耳朵里。
萧廷彦顿时明白了原委,他无法形容心里的自责和愤怒,眼底溢出无奈,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贱婢,你胡说什么!”
宜兰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个贱婢算计了,她扔掉手中的东西,疯了般地扑过来要打她,可手臂被萧廷彦死死抓住,动弹不得。
他戾气横生,咬牙切齿地低声威胁道:“二公主,你若再胡闹,怕是活不到出嫁那日了。”
说罢扬手一推,宜兰狼狈地跌坐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得逞的春序被萧廷彦抱走。
人群后看了这出好戏的薛知意待他人走后停留在原地忍不住发笑,她竟不知萧廷彦身边的丫头这么有心数,思忖间也生出了些佩服。
那女子没有一丝犹豫就毁了自己的容貌,只为反抗二公主的阴谋。
只是萧廷彦那紧张的模样让人怀疑,难道他们…
她摸了摸额发,转身就要离去,却无意中瞥见前方走廊边同样看戏的萧廷贺。
两人轻轻点头打了声招呼。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带着乐安出来散步正巧看到这情形的成绍抿唇笑了笑,轻声道:“小神女倒真是个有主意的。”
乐安颤抖着小手摇了摇成绍的衣角,害怕道:“绍哥哥,春姐姐的脸毁了怎么办?”
成绍带她往回走,安慰道:“小六不用担心,她的脸以后会好的。”
乐安最相信他的话,放心下来,“好,那我们下次要多去看看春姐姐。”
*
凝玉院内。
“疼,你轻点…”
春序皱着眉头,睫翼不停地轻颤,乖乖侧过头去由着他上药。
萧廷彦冷哼一声,“你还知道疼。”
他话虽冷漠,可动作却很轻柔,请太医帮她看过后拿了些药膏来,又仔细地替她包扎好,可伤口太深,两侧软嫩的皮肉都翻了过来,看着就让人心疼。
春序说话都不敢张口,艰难地挤出声音,“我也没办法啊,二公主老是针对我,我要是不想法子治治她,她还要得寸进尺,我才不要和她去西建呢…”
他的动作突然停下,语气也变得炽热,抓着她的手扬声质问道:“我不是说了会送你出宫吗?你又为何非要赌一把,你胆子真够大的,敢用你的容貌去赌,若是治不好,你以后怎么办!”
春序眨了眨眼睛,委屈道:“不管怎样,我不能出宫,我说了,我要留在你身边的。”
他喉结轻轻滑动,面前姑娘单纯的眼神没有骗人,他的表情微微僵住,难以自抑的欲念袭来,瞬间将他的理智包围,脸颊不受控制地腾起了两抹红晕。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扰乱人心的东西从头脑中赶出去,蓦地松开了手,又假装不在意问道:“你为何要留下,难道又要说报答我?”
春序仔细观察着他微妙的情绪变化,认真点头道:“我就是来报答你的啊。”
萧廷彦猛然起身,背对着她,让人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春序的视线直直停顿在他攥紧的拳头上,只听他冷冷说道:“我去端药…”
看着他快步走出屋子,春序茫然。
他…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