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做节育手术是每对已育夫妻的义务，这是对国家大政方针的支持！每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这不是个人的私事，是关乎国家发展的大事！不是你一个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蒋大姐听着姜燃的话，眉毛都竖起来了，蹭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姜燃，彷佛是想不通姜燃怎么前后说话反差这么大。

“蒋大姐，您消消气。我们全家肯定都是支持计划生育的。坐坐坐，您坐，您经验多见识广，别跟小年轻一般见识。”高沛兰眼见气氛僵持起来了，连忙起身给蒋大姐说好话。

“燃燃，你也是，好好表达自己的意见，你是晚辈，给你蒋嬢嬢赔个不是。”高沛兰这边把蒋大姐劝回凳子上坐好，转过头又劝姜燃息事宁人。

“蒋嬢嬢，我不是不支持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我是坚定的计划生育政策支持者，我承诺我这辈子就只要瑶瑶这一个女儿，绝不再生其他孩子。但是让我去上环，我不接受。这是一个怎样的手术，做了有什么后果，以后会有什么后遗症，是不是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承诺一定会去做这个手术？”说着，其实姜燃心里也有了些火气，她搞不懂节育难道就是女人一个人的事？

奶奶没有轻易发表意见，只是那双干枯的手拍了拍姜燃的手背，悄悄向姜燃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这话说的，难道国家还会害你？每个人嘴里都会说自己只生一个孩子，但实际呢？如果人人都这样，那计划生育政策还推不推行下去了？你是老师，你的觉悟应该比绝大多数人都高啊！怎么别的女人做得，你就做不得了!”

“蒋嬢嬢，我听说节育手术不只是女性能做吧，男的也能做。生孩子又不是女人一个人的事，您干嘛就揪着我劝啊。我说了，我不是不支持计划生育政策，我也不是说夫妻有了一个孩子过后就靠口头承诺节育，我只是想要我们夫妻选择更佳、伤害更小的节育方法。”

“我看你是读书把脑壳读木了！国家会害你啊！国家提倡你做的，你就做呀！男的结扎了那还叫男人吗？夫妻生活是你和你男人过，到时候他不是男人了，吃苦受罪的不还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蒋嬢嬢，男人做了节育手术就不是男人了，那女人呢？凭什么就一定要女人做这个手术！到底哪种方法好，光嘴巴说不算，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好！好！好！我说不通你，到时候让计生办的人来跟你说！”

“蒋大姐，您消消气啊。您肚量大别跟小年轻一般见识，燃燃她就是较真儿，没有恶意的。”高沛兰拉着蒋大姐的手赔着小心，说着好话。

“不送了，不送了，我自己回去，你也好好劝劝你这好儿媳，别到时候搞得鸡犬不宁的。你男人还是领导，得做好表率，得注意影响！”

“是是是，蒋大姐您说的是，我一定好好劝劝燃燃，您慢走啊！”

送走蒋大姐，院子里重回安静，但是茶凉了，阳光也在不经意间走到了院子的边沿。

“燃燃，按理说这是你们俩小夫妻之间的事，我作为母亲不应该多嘴。但是我还是想说，蒋大姐有句话说得对，你们父亲现在职位要紧，你们做决定还算要适当考虑一下影响。多的话我也不说，你们夫妻俩好好商量就是，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不能违反政策。”要说高沛兰心里没有半点意见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作为妻子，她肯定也是和姜燃一样的想法。但是作为母亲，她就觉得姜燃有些矫情了，为什么别的妻子能做节育手术她姜燃就做不得。儿子上班辛苦，一天早出晚归的，她姜燃产假时间这么长，做完还有时间好好休养，怎么就一点都不能体谅自己的丈夫呢？

“燃燃辩才不错！这口条有我当年的风采，像我！”奶奶走到姜燃身边，拍了拍姜燃的肩膀，对姜燃的表现表示认可。奶奶非常欣赏姜燃纯粹的性格，有什么就说什么，面对想要争取的事，该争取就争取，半点不含糊，这种软中带钢的性格非常对奶奶的胃口。对节育手术这件事，奶奶的看法和姜燃一样，女人做得，男人怎么就做不得？既然男女都能做，那当然要选对身体伤害最小的方式去做啊！什么男人做了就是太监，简直是荒谬！如果做了就是太监，那国家还提倡什么节育手术，干脆叫净身手术算了。无稽之谈！

“谢谢奶奶。”姜燃回过身一把抱住这个老太太，头埋在奶奶的颈间，情绪有些低落。她不擅长和别人争论，直面别人尖锐的情绪对姜燃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从前，无论发生什么矛盾，她第一时间总是逃避，冷战是她解决自己情绪，思考解决办法的良招。每次都是等尖锐的情绪褪去，姜燃才敢伸出触角去试探、去解决问题。

今天，她这么激烈地去反驳蒋大姐，不是她性格刚强了，只是她在新时代从网络中学到的关于节育的浅薄知识告诉她：节育对女性的伤害比男性大！而明明节育是夫妻两个人的事，凭什么伤害都落在女人头上！明明男性去节育伤害更小！她接受不了这样明显的不公平！

当不公平没有落在姜燃头上的时候，她可以把那些女性受到的伤害当科普视频看。但现在，她身处这个时代，这样的伤害没有商量余地地落在她自己的身上，她不得不反抗！

“奶奶，没有太阳了，我们回屋吧。”

“好，我们进去，你回房间好好休息，不要多想，鑫鑫下班后你和鑫鑫好好商量，要是他不讲道理，奶奶给你做主。”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拉着手向前走着。

至于瑶瑶，在气氛刚开始僵持的时候，高沛兰就拜托王嬢嬢把婴儿床推进去了。

回到房间，姜燃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手指没有目的地翻着《恒娥》。这本杂志很好看，姜燃这段时间都在看它，看得比较细，现在才看到7月份的这一期。

姜燃已经知道男性结扎比女性上环要伤害小，她不想上环，也不能违反政策，那么只有郑觉新去结扎。该怎么说服郑觉新去结扎呢？姜燃心里很忐忑，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但同时，她又很委屈，凭什么自己要受这个罪。

翻着翻着，一个标题吸引了姜燃的注意，《让男人唱好节育的主角》！是一篇转载自《实用妇科与产科》的文章。

姜燃翻页的手指停住了，视线不由自主地聚焦，想要详细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恒娥》是一本故事杂志，上面都是原创的文章，要么是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要么是虚构的各种故事，唯一不是故事的一个栏目是无数女性对自己工作的介绍，怎么突然出现了一篇科普性质的转载文？

姜燃往前翻了翻，她发现了一篇不同寻常的故事。

故事的标题叫《不该来的孩子》，是一位将近40岁的女性无法抹除的痛苦。

故事的主人公叫老安，她今年37岁。在她29岁生产后，她决定不再生育，好好抚养长大自己的3个孩子。在国家现有的节育方式中，她与丈夫选择了给自己上环。但是在37岁的某一个月，她的生理期一直没来。不过她没当回事，只是有些失落，怎么自己这么早就开始绝经了。没曾想，4个月后，开始大量出血。一开始，她以为是生理期来了，只是这次的生理期好痛，不过她并没有当成什么大事，生理期疼痛是再寻常不过的了。12天，连续12天的一直出血，老安感觉到不对了。她的丈夫连忙把她送去医院，经过检查，医生告诉她是过期流产，她的孩子在她的子宫里死了，但是一直没办法排出体外。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流产了。

流产？流产！老安不敢相信，4个月前停经不是更年期而是怀孕了，嗜睡、呕吐、身体疲惫、心情易怒不是更年期反应而是孕期反应！她已经上环8年了，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怀孕！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怀孕这个可能性！但是现实就是这么可笑，她不仅怀孕了，还流产了。

最后，她产下了一个死胎，她看过，是一个男婴，呈灰白色，只有10cm长。这个孩子的死因是节育环斜套胎颈。

老安无法接受，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已经上环了但是还是怀孕了！她是不再想生孩子了，但是她并不像一个已经成型的孩子被节育环勒死在自己的身体里。这些天身体的疼痛、为了剥离这个死胎的九死一生，还有这个孩子，就像梦魇一样地缠着老安。

老安不知道该跟谁说自己的痛苦，丈夫没当回事，不过是流产一个孩子而已，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自己的孩子无法倾诉，自己的朋友在为自己庆幸，毕竟面对这样极少的情况她没什么大事，她活下来了，这不是最幸运的事吗？但是老安的心里真的很难过，她为自己难过，也为那个成型的孩子难过。没有人愿意听她的难过，所以她把这次悲伤的经历整理成文字投递到了《恒娥》，她只是想写出来，把痛苦写出来，她也想告诉其她姐妹，上环不能高枕无忧，她不希望再有女性和自己有同样的遭遇。

在这个故事的后面转载了那篇《让男人唱好节育的主角》科普文，上面介绍了国家目前的三种节育方式，女性有2种，分别是上环和结扎，男性有一种，就是结扎。

在这篇文章里，作者详细介绍了这3种节育手术，并分别分析了它们的优劣，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男性结扎更方便、对身体的伤害更小、避孕的准确率更高！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有一个编者按。

她呼吁所有女性同胞们好好考虑这三种节育方式，放置宫内节育器（简称放环）是利用女性身体的异物反应和炎症让受精卵没有良好的着床条件从而实现避孕的目的，这是明显的对身体的伤害行为。女性结扎和男性结扎的原理一样，不过是一个要切断输卵管，一个要切断输精管，但女性结扎手术要远复杂于男性结扎手术，女性想要复通输卵管也要远困难于男性复通输精管。

她呼吁妻子们应该要让自己的丈夫更多地承担起节育的重任，这是科学的选择！这是更有利于健康的选择！

姜燃看着老安的故事忍不住泪流满面，原来在更早的时候，女性就已经在发出哭号，只是历史没有在意罢了。

钱多乐，是《让男人唱好节育的主角》一文后面苦心呼吁的那位编辑。姜燃想要感谢钱多乐，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去说服郑觉新了。

如果不成功，姜燃想，她应该也知道正确的道路应该朝哪个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