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完的雨。
秦乐又在窗边看着雨发呆,他想出去挖笋捡蘑菇,可裴习彦要帮刘樵夫翻地,他也不好过去打扰。
春耕是村民一年的期望,他不能去帮倒忙。
但是再这么待在屋子里,他就能从自己身上拔蘑菇了。
“走!”
秦乐大喊一声,吓得趴在一旁睡觉的大宝瞬间弹起来,看向他的大眼睛里满是问号。
“哈哈哈……我不是故意的。”秦乐蹲下去揉大宝的头,“大宝啊,陪我去山上转转吧,真的太无聊了。”
大宝甩甩毛,往门口走去,还回头看一眼秦乐,让他跟上。
秦乐披了蓑衣,拿上斗笠出门,雨不大,但他懒得洗头发。
他在已经转得很熟的区域里找蘑菇,不时弯腰扒开落叶,捡几个南风菇出来。其他的蘑菇他自己不敢捡,怕有毒,只有这个他最熟悉,不用裴习彦把关。
捡完蘑菇他又挖了点荠菜,还摘了几朵地丁花,打算带回去泡在碗里,当个小装饰。
裴习彦一般要到下午才会回来,秦乐自己烧火烤蘑菇,燎了燎荠菜,加盐直接吃了。
不过有两个蘑菇可能是烤太久了,味道有点发苦,他倒了杯水漱口,又坐到窗边发呆去了。
他食指点着碗中的紫色小花,看花瓣在水里漂浮。
看着看着,那小小的花瓣突然膨胀起来,竟然变成了一艘船,船里还走出了一只大宝?
嗯?大宝……站起来了!
眼前的大宝已经化出人的身体,只是头还是那个狗头。
秦乐觉得大宝这样特搞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从凳子上滚到地上。
“哈哈哈……”
“哎哟,大宝…哈哈哈……”
或许是被秦乐满地打滚的行为吓到了,大宝冲出门,大叫着去找裴习彦。
正在田里挥锄头的裴习彦听到大宝的叫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在田埂上激动大叫的大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扔下锄头,大步跑回家。
听见动静的刘樵夫也跟上去,才走两步,裴习彦就没影了。
裴习彦还没到家就听见秦乐的大笑声,心里稍微松口气,步子也缓下来。
只是再多听两声,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秦乐从来没这样狂笑过。
他冲进屋,看到了笑得在地上翻滚的秦乐。
“卿卿,卿卿。”
裴习彦去拍秦乐的脸,但秦乐像是没看见他,毫无反应,继续大笑。
“秦乐,秦乐!”
裴习彦扶着他的肩摇晃,还是没用。
跟来的刘樵夫终于到了门口,他一看秦乐的状态,就对裴习彦大声说:“坏了,他吃了枫树菌!”
“枫树菌?”裴习彦看向刘樵夫,焦急问道,“可有法能解?”
“有有,我去挖土。”刘樵夫说着就走出去挖了一小捧土回来,“把土放碗里加水,让他喝下,吐出来就没事了。”
“多谢。”裴习彦立刻混了一碗泥水,端到秦乐面前让他喝。
而秦乐此时已经不认识人了,更不会听他的去喝泥水,只是自顾自地笑。
刘樵夫看裴习彦一副怕弄疼秦乐的模样,碗离得老远,急道:“捏着他的嘴往里灌啊,这样笑会笑死人的!”
裴习彦也急了,没办法,只能用力箍着秦乐的肩,捏开他的嘴,刘樵夫也上前按住秦乐的手脚。
一碗泥水好歹灌进去了一半,刘樵夫说不够,又去挖一捧土,还打了一桶水放在边上,这下方便多了。
两人按着秦乐给他灌了好几碗泥水,秦乐呛得难受,肚子也胀得难受,终于吐了出来。
刘樵夫松了口气,让裴习彦好好照顾他,说是明日就会好,然后甩着手回去了。秦乐到底是个年轻人,按得他老费劲了。
裴习彦扶着秦乐,轻拍他的背。
秦乐吐了自己和裴习彦一身,地上乱七八糟的,大宝表示它要出去找朋友玩了。
秦乐吐完,歪着脑袋发出呵呵笑声,看得裴习彦又气又心疼,还隐隐有点后怕。
还好这蘑菇不致命,不然……他不敢想。
他把秦乐从头到脚擦干净,给他换好衣服,让他躺在床上睡觉。陪了一会,见秦乐安静睡着,又去清理自己和地面。
听了大半夜秦乐的呼吸声,裴习彦才放松下来。
丝毫没有印象的秦乐第二天醒来,发现裴习彦紧紧搂着自己,无奈感叹着自己夫君太黏人。
“不多黏着你我还真怕你把自己毒死。”
裴习彦幽怨地声音响起,秦乐扭头,对上一双疲倦发红的眼。
“你……没睡啊?”秦乐拍拍裴习彦的脸,问他怎么了。
“你昨天捡了什么蘑菇吃?”裴习彦额头抵在秦乐脸侧,闷声问道。
“南风菇啊,这个我每次都没认错,不会有事的。”秦乐满不在意地说。
“昨天你吃了枫树蘑菇,躺在地上大笑了好久,还好大宝过来叫我。”裴习彦叹口气,用额头砸了他的脸两下。
“有吗?不会吧?”秦乐不相信。
裴习彦冷哼一声,“你以后不许擅自吃蘑菇。”
秦乐知道裴习彦不会开这种玩笑,但他确实没印象,思索片刻,他想到了那两个发苦的蘑菇。
“好,我以后不自己吃了,我捡回来给你看过再吃,好吗?”秦乐赶紧软着声音认错,往裴习彦脖子处钻。
裴习彦抱住他,嗯了一声。
秦乐亲了他几口,摸着他的长发让他睡觉。
后面几天,秦乐就不捡蘑菇了,连野菜也不挖了。
因为他吃枫树菌中毒的事全村都知道了,还成了大人教育小孩别乱吃东西的教材。
他选择帮刘樵夫劈柴,跟在裴习彦身后拔草。
春雷响,万物生。
惊蛰到了,等按图查漏补缺后,他们就要去都城交图了。
趁这几天还在下雨,再也不想捡蘑菇的秦乐天天拉着裴习彦出去找小槐树,想移栽到井边。
在他的设想里,夏日槐树遮阴,村里人可以在井边吃瓜纳凉,冬日槐树落了叶,刚好坐在树底下晒太阳,十分美好。
“树长到能遮阴,要很多年吧。”裴习彦喃喃说着。
“两三年足够了,长得比你高就能遮阴了。”秦乐在山边寻找合适的树,却总也不满意,太大的不好移,太小的怕活不成。
“那等槐树长大了,我们就留在这,不做制事了。”
“别啊,我觉得画地图挺好的,可以去各种地方,挺新鲜的。”
说完,秦乐踢了一脚身边的樟树,迅速跑开,被树叶拦下的雨一次性都砸在裴习彦斗笠上。
“下大雨咯!”秦乐笑道。
“下大雨就回家。”裴习彦平静地说,拉着秦乐的胳膊扯着他往回走。
“我错了我错了,小雨,小雨。”秦乐指着天空,想挣开裴习彦。
这几天裴习彦天天缠着他,说是启程后就不方便了,现在得抓紧时间。
结果就是秦乐晚上没得睡,白天两人待一起久了,心里又蠢蠢欲动,只好拉着他出来转。
裴习彦一脚踢上另一棵树,雨点噼噼啪啪砸下来,“下大雨了。”
秦乐被他拉回家,找槐树的借口也不好使了。
雨停了两天没下,也没放晴,裴习彦打算出发了。
大宝过了个年长大了很多,跟它的朋友们站在一起,倒也有点威风凛凛的感觉。
收拾好东西,整理好柜子,他们去刘真家蹭了顿饭,还拜托他照看院子里的梅花。
刘真一口答应,还说自己可以帮他种槐树。
“要是方便的话也行。”秦乐站在记道车旁,眯着眼睛看天,隐约有日光出来了。
“还真是个好日子,太阳都来给你们送行了。”刘真站在井边,折了根长树枝插在地上,“这里行吗?”
秦乐看了眼,点头道:“可以,多谢。”
刘真扶着树枝,冲他摆手,秦乐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好像也在哪见过。
太阳完全从云后跑出来,久违的阳光让秦乐晃了眼。
他看见了另一个场景。
那是他毕业后第一次去现场,是个古村落。
前两天他还在通宵加班,整个人都是飘着的。拍好航拍,负责人去找村长拿资料,他和另一个同事趁机在外面休息。
两人蹲在村里古井边,高大的古槐树送来凉爽的风。拍照时,村长提过一句,说这井有个许愿井的传说。
“许愿井啊许愿井,让我中彩票吧!”同事在一旁拍井许愿。
秦乐笑了笑,起身环顾古村,不远处的菜园里有人在摘菜,一条黄狗趴在篱笆边,悠闲地摇尾巴。身后的大树随风沙沙响,同事也转移到了树下,两人对视,都是苦笑。
“我倒是不敢想中彩票的事,我就希望以后可以回老家,在村里慢悠悠地生活,种点菜种点花,再种棵大树,这样就很好了。”秦乐看着摇晃的树叶,想象未来。
“多存点钱,这个愿望比中彩票实在,能实现。”同事笑着说。
“嗯,我努力。”秦乐点头。
“诶,出来了。”同事朝秦乐身后招招手,拉着他去找负责人。
三人继续调研拍照,投入工作。
刘真和裴习彦站在秦乐面前,等他回神。
秦乐从他俩中间走到井边,又看了看刘真插在地上的树枝。
距离差不多,但村子方向不一样。
可是,日月变换,斗转星移,村庄是会动的。
或许,这还真是他见过的那口许愿井。
也可能,是他挖的。
“怎么了?”裴习彦在他身旁问。
“舍不得吧。”刘真在他身后答。
秦乐没说话,只是想到了观音庙里大师说的那句,所想如愿。
是这个如愿吗?
他摇摇头,笑着转身,“没什么,我觉得你说的种树位置挺好的,就种那里吧。”
“行,你们是入冬回来对吧,到时就能看见小树了。”刘真道。
“好。”秦乐看向裴习彦,“那我们出发吧。”
两人走到记道车旁,一起朝刘真拱手,“拜托了。”
“放心吧,梅花和槐树都给你们照顾好。”刘真拍拍胸脯,笑着目送他们。
秦乐坐在车上,细细回想自己的工作生活。
因为压力大又太忙,他有过很多次辞职的念头,可每次都会被自己压下,总想着过了这段时间就好。
可是行业下行,回款收不到,甲方的意见却越来越多,老板的要求也越来越高,熬了一晚又一晚,终于,他猝死了。
这一切会是自己死后的想象吗?
还是死前?
因为心底最想过的生活一直没能实现,才有了这场梦?
“是这样吗?”秦乐呢喃出声。
裴习彦勒马停下,走到他身边拉他下车,“休息一会吧。”
秦乐看着自己和裴习彦十指相扣的手,逐渐用力,握紧到骨头发疼。
很真实的疼。
“我在这呢。”裴习彦单手抱住他,轻声笑着,“别怕。”
秦乐回神,赶紧松手,又被裴习彦握住。
他觉得鼻子有点酸,“你怎么知道我在怕?”
“你这样的恍惚神情,跟我们认识那天,你突然跑出茶亭时,是一样的。”裴习彦摸摸他的头,“卿卿。”
秦乐蓄在眼里的泪决堤,他赶紧伏在裴习彦肩头,蹭掉眼泪。
“卿卿,如果有一天……”裴习彦停顿许久,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你回去了,要好好生活,我也会……好好生活。”
回去吗,应该回不去了吧。
“我们只管当下,不管以后的事。”秦乐擦干眼泪,抬头看着裴习彦,伸手为他也擦去眼泪,“我们只要过好今天,什么明天后天的,不管那些。”
“嗯。”裴习彦捧着他的脸,轻柔摩挲。
秦乐也捧着裴习彦的脸,重重亲了一下,“刚刚欠你的,补上啦!”
裴习彦笑得比春日温柔,“卿卿。”
“先欠着,赶路。”秦乐松开手,倒着往后退,“给我看路。”
“往右。”
“往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