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九方宸,你在这儿呀。”听到有人唤他,九方宸转过身,和程澈分别后,他一直在在后山游荡。
陆世抱着一箱花火走来,“我要去和他们放烟花,你来吗?”
九方宸摇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陆世忽而想起什么,说:“对了,师叔好像在找你。”
九方宸点了点头:“好,我过会儿就去找他。”
话是这么说的,可目送陆世离开后,他并未去在水星河轩,而是走进了山林里的更深处。
他当下心绪实难平静,若在裴瑾疏面前露出马脚,恐怕又得惹得一场担心。
山中的水结了冰,对月泛起的薄光在林中看上去极为圣洁,可不知那圣光之下掩藏了什么汹涌。
九方宸站在岸边,他翻转手腕,掌心躺着栾清雅送给他的琥珀吊坠,这华贵惊艳之物露出的瞬间就将周遭颜色都比得弱了下去。
修长的手指捻着米珠,九方宸恍然间想起了栾清雅的样子。
不,应该说是前世的栾清雅。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总是情真意切地看着自己,可却有化不去的哀伤。
他能在修真界掀起血雨腥风,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栾清雅的支持。若是没有栾氏雄厚的财力物力往他身上砸,他一个受尽欺辱毛头小子估计就落得个在九州云崖郁郁而亡的结局。
可除了在九州云崖与栾清雅初识的记忆,他完全不记得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难以琢磨的点也在这里,栾清雅能看上那时的自己都是奇事,更何况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做尽离经叛道伤天害理之事。
修长的手缓缓攥紧,琥珀所坠的流苏自他指缝流泻而下,像是细沙滑落。
清雅,为什么?
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心甘情愿跟着我下地狱呢?
为人操纵,身不由己……
忽然,大片烟花炸响,林中瞬间明若白昼。
光华澹荡,星火若微雨般伴随着赫赫喧豗坠落,可九方宸没有看向烟火,死死盯着那枚琥珀。
远处传来了弟子们齐声呼和的祝语,新的一年到来了。
等烟花落尽,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些许硝烟的味道,总算有了些人间的气息。
一直出神的九方宸忽然一颤,道了一声“糟了”,忙将琥珀坠子一收,向在水星河轩赶去。
本来是想冷静一会儿就去找师尊的,竟然把时辰给忘了!
九方宸心中懊恼,加快了步伐。
在水星河轩从外面看去没有一点光亮,黑漆漆的。
九方宸心想裴瑾疏会不会已经睡着了?他在外面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施了个法术,没有触动结界,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没有灯火,一路走来都是安静寂寥,丝毫没有新春的氛围,连那几个被雷子赫被迫挂上的灯笼看上去都格格不入。
奇怪,以前的春节裴瑾疏甚至会在水上点灯,怎么今日这么冷寂?
直到九方宸来到裴瑾疏的卧室门口,才看见一点点微弱的烛光。
裴瑾疏没有睡啊,那这里怎么会这么冷清?
九方宸想着推开了门,就在他推门而入之际,坐在桌前的裴瑾疏以极快的掌风吹熄了蜡烛,可九方宸还是看见了他的表情。
孤寒而落寞。
九方宸一惊,在黑暗中往前走了两步,“师尊,你怎么了?”
“没什么。”裴瑾疏的声音略微低沉,九方宸没有错过那被压抑的鼻音。
“不可能。”九方宸脱了靴子走到榻上,他在裴瑾疏身边跪坐,语气不由强势地问:“到底怎么了?”
裴瑾疏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刚刚我去找你了。”
九方宸一愣。
“我本来想和你一起守岁的。”
他在在水星河轩等了很久,想着九方宸总会来,可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怕人有什么意外,倒在了哪个看不见的地方。
想到这儿裴瑾疏坐不住了,便出门去找人,兜兜转转找了一大圈,他才在山中一个夹角旮旯发现找到了九方宸。
看见人的瞬间,一道花火擦亮树林,也映出了九方宸冷极的表情。
就着阵阵烟火的华光,裴瑾疏看清了九方宸手上的东西,那枚吊坠生生扎进了裴瑾疏的眼里,刺得他眼睛痛了起来。
天幕炸开一片流光溢彩,九方宸和裴瑾疏都没有看向天空,裴瑾疏看着九方宸,烟花放了多许久,他就看了多久,可九方宸的视线一直在那枚吊坠上,并没有发现他。
当烟花落幕时,他慢慢后退,转身离开了。
还是喜欢吧。
年龄相仿,年少相识,患难与共,站在一起就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他的弟子九方宸,是个那么善良的人,小小的年纪,就为了素不相识的自己的一句话跑去偷桃子,差点搭上性命。
从小到大,他眼见着九方宸因为那颗悲悯之心做了许多不情愿的事。
而他在九方宸的眼里是脆弱之人,是需要照顾之人,或许也是需要怜悯之人。
可是九方宸,你怎么对我都好,就是别可怜我。
裴瑾疏的掌心被自己掐出血痕,他道:“我和你说过的话,还作数。人活这一世不容易,别委屈自己。你若喜欢栾清雅,不必坐等栾氏上门,我可以即刻为你去求亲。”
此话一出九方宸就明白了过来,他心知裴瑾疏定是看见了他拿着拿琥珀吊坠出神的样子。
这可怎么办?
他一时想不出借口,不知该如何回答,可裴瑾疏却觉得这长久无言就是默认了。
“明天吧,明天是个好日子,你随我去裴氏祠堂请族谱,我认你为义子,正月十六我与栾氏提亲。他们会答应的,栾小姐当初送你那么珍贵的灵药琥珀,是属意于你。”
裴瑾疏的声音像是含着砂砾一般低哑,像是什么压抑着,又像是什么破碎了,听得九方宸沉默地听着他的话,蓦然生出一种无力的焦躁。
“我只是随手拿出来…….”九方宸解释不下去,闭了闭眼,长叹一声道:“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师尊你告诉吧,只要能证明我别无二心,刀山我也上,火海我也下。”
山海异心,恶言道法,缺失的记忆,现在又来了裴瑾疏的质疑。
确实,从裴瑾晞看来自己是对着曾经喜爱的女子的信物看了许久。
可是他又能怎么解释?
师尊,我拿着栾清雅送我的礼物回忆我们前生离奇的婚姻。
这不奇怪吗?
这奇怪死了啊!
裴瑾疏没有做声,场面陷入了沉寂。
九方宸烦躁的想起身离开,可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只要今天走出在水星河轩,两人的关系就会走向更复杂的局面,他只能过身长出一口气,有些自暴自弃道:“再说她送我这个吊坠的时候师尊你也看见了,大庭广众之下,她为了感谢我才送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定情信物那是能乱送的吗?你都没给我什么定情信物啊,你要是给我的话,我还用得着看那吊坠吗?不是……和这没关系。总之,我对她有友人之谊,但绝无爱慕之心,你非要说我喜欢她,那你是造谣!”
也许是太努力地想说明白,九方宸的话说的没有任何逻辑,颠三倒四想撇清这吊坠的意义。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绝望,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轻微的声音传来,裴瑾疏从腰上解下翠微,递到他面前:“这个送你,但你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拿出来。”
翠微是裴瑾疏母亲的遗物,对他来说比天骄还要重要,九方宸看着那支在黑暗中依然晶莹的翠笛,疑惑道:“为什么给我这个?”
裴瑾疏顿了一下,开口道:“我母亲说是让我传给我的家人,我也不会有后人了,能给的家人只有你。”
九方宸一时瞳孔巨震。
你就非得当我爹?!
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不能解决?
不能咱俩碰到什么事情你就得转头给我当爹吧?
一时火上心头,九方宸旋身跪在裴瑾疏身前,抱拳躬身:“弟子惶恐,弟子不配。”
说完他转身走下床榻,提起靴子离开了。
裴瑾疏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室内月光透入,又归于黑暗。
那句“就拿它当定情信物好不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一口气奔到湖边的九方宸深吸一口气,冷风深入肺腑,终于让他冷静了一点。
裴瑾疏你可真行!栾清雅送我吊坠答谢救命之恩,你送我翠微是要给我当我爹,情人这才当了几天就当家人呢!等等……当家人?
这个家人,好像未必就得是儿子……
也许真是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过来,九方宸站在水边忽然就灵光一现,猛地转身冲回了在水星河轩,他如风一般穿过正堂,越过木桥回廊,来到了裴瑾的寝房门前。
可那扇门怎么也推不开,裴瑾疏设下了结界,很明显将九方宸拒之门外的意思。
这门硬开能开,但不能硬开。
九方宸张望四下,见一扇窗上映出裴瑾疏的影子,他坐在桌边,低头看着翠微。
“师尊,你刚才的意思不是要当我爹对吧?”九方宸敲着窗问。
裴瑾疏的身影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完了,麻烦了。
九方宸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师尊,是我会错意了,我以为你又要认我当义子,我是不想当你义子啊!”
“我累了,你回去吧。”裴瑾疏终于开口,下的却是逐客令。
“别啊师尊,咱俩哪能有隔夜仇。你听我说,和好这种事不能耽搁。人生瞬息万变,今天不和好明天你看上了别人怎么办?”九方宸站上了窗台,开始往外拔窗户。
“是,我就是这么轻浮,朝三暮四见异思迁。”裴瑾疏冷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嘛,我的意思是,贺兰夫人都要安排相亲了,如果真给师尊你介绍了姑娘,你要是生我的气,那岂不是真要去与人相看呐。”
裴瑾疏嗤笑一声,道:“反正你也不愿意当我家人,我为何不能与他人相看?”
“我愿意,我愿意啊,不对,这窗是不是往里开的?”正说着,九方宸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掉了下去。
裴瑾疏身子一震,最终还是坐着没动。
可人掉下去之后就半天没了动静,裴瑾疏忍不住犯嘀咕。
直到窗户传来了吱吱呀呀,裴瑾疏转眼望去,见一只纸鹤正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费了半天劲,才从缝隙挣脱出来,还翻了两个跟头,接着晕头转向爬起来,又张开翅膀,歪歪扭扭飞到自己面前。
那纸鹤飞歪头看看自己,辨认出自己是它要找的人后,直接躺倒在桌子上,接着身体打开,成为了一张纸。
纸上用正楷书写,规规整整,抬头三个大字,求亲书。
下方写着:今有九州云崖弟子九方宸,年方弱冠,身长八尺有余,姿容昳丽,眉目周正,举止文雅得体。精通理财之道,于妖界田宅广布,金银盈库。恭惟裴家二郎神仪明秀,渊清玉絜,今敢以妄攀淑君子,望共结连理,相敬如宾,岁岁年年,同心白首。
九方宸在窗下问:“裴二爷,既要相看,那此人条件如何?”
他等了许久,终于,窗内传来了声音,“见字不如见面,说得天花乱坠,我总得瞧瞧真人才好定夺吧。”
得到回应的九方宸推开窗户,灵敏地扶住差点被自己碰到的瓷瓶,翻身进来,来到裴瑾疏的面前。
裴瑾疏的眼眶微微发红,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九方宸抿了抿嘴,道:“既说举止得体,怎还有翻墙之举?”
“我思慕之深,心下急切,裴郎见谅。”九方宸抵上裴瑾疏的额头,轻叹一声,“我也害怕,你不跟我好了,去当我爹了。”
裴瑾疏别过眼:“我要是不跟你好,你还想让我当你爹?想得美。”
九方宸笑了笑,他微微沉吟了一下,拿出那枚琥珀吊坠,放在了裴瑾疏的掌心。
裴瑾疏奇怪九方宸为什么把这个给自己,他不经意往手上一看,马上就发现那块琥珀的中间的灵药都被掏了出来,只留下一个凹坑,他诧异道:“嗯?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年妖界两头海妖打仗,把海水搅得涨了老高,成千上万的水母妖被冲进了镜城。虽然是些低级妖怪,但它们能放电还有毒,成群结队,我怕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