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大陆,凡界尽头,有一次焰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山脉绵延千里,上通天庭,下连冥界,唯独与凡界隔着一层神族结界。
而立下这结界的,正是上一任次焰山的山神大人。一万年前,女娲造人,神族让红尘于凡人,隐世而居。然而凡人日增,野心蓬勃,开始大肆抓捕天生地养的妖族炼丹。
妖族不像仙族有天庭撑腰,鬼族有地府掌管,便只得犹如孤魂一般,在凡间四散奔逃。胆子大妖力强的大妖留在了人间,与凡人厮杀,妖力尚弱的一众小妖精走投无路之际,机缘巧合踏入了次焰山中,投奔到山神门下,祈求庇佑。
山神与妖精们达成约定,既入山门就不可再下凡尘,一道结界,拦住了想要抓捕妖族领赏钱的凡人捉妖师,也将求得安稳落脚地的妖精们永远留在了这片世外桃源中。
万年过去,次焰山变得生机勃勃,万种妖类在山中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过得无忧无虑,早就忘记了山外还有另一片天地。
在老山神化归天地后,次焰山诞生了一位新的山神,名为朱焰。白发胜新雪,碧眼似深湖,面如冠玉,眉目清寂。平日里化形后身长八尺有余,肩宽腰窄,身形高挑修长,整个人不怒自威。然而,偏偏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眼尾微翘,晕染着一抹淡淡的红晕,眸光流转间,似醉非醉,迷离而摄人心魄,只不过没几只妖精敢直视这双眼睛罢了。
他承载着前代山神的记忆,继续着次焰山守护神的使命。每当暮色浸染次焰山时,白玉阶上总会凝出细碎星辉。朱焰素喜赤足踏过流转的银河光带,鎏金披帛在身后逶迤三丈,所过之处,栖息在扶桑木上的金乌纷纷垂首,叩拜这位年轻的山神。
“他去山下参加秋盛已过半月,怎么还没回来?又玩疯了忘了回家么?”
一日,朱焰正站在殿中,俯瞰次焰山全景,素白广袖被罡风扬起,流云纹在霞光中泛起金芒。他垂眸俯瞰山间云海翻涌,暮色为他的眉眼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光,碧色眼瞳倒映着天际尽头流转的幽蓝光晕——那便是老山神以神魂为契,烙下的护山结界。
遍观山内,一直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面露忧色,于是便转头问身边的小妖童,“巴青,我叫你下山去寻他,他现在何处?”
“七哥他……他参加完秋盛,说身体不舒服,暂时留在狐族休息......可能是要蜕皮了吧。”小蛇妖低着头,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朱焰微微眯起了眼睛,玉雕般的指节扣住白玉栏杆,裂痕自掌心蔓延开来,声音有些不悦:“巴青,你可知狐狸只掉毛,不蜕皮?平日让你们多去长老院读书,便是一个都不听!妖术不精进,没点常识连撒谎都不会!你还不如说他喝多了,在山下睡了半个月。”
小蛇妖刚进山神殿没多久,不知山神的脾气,加上本就心虚,又被他厉声吓到,带着哭腔说道:“山主息怒!”
“还不说?他到底去哪了?”
“七哥他又去凡间了……他说不让我告诉您,不然就把我的皮扒了……”
“他拿这话吓你多少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朱焰不再理会他,云海骤然翻腾,广袖翻飞间已召来山中管兽妖的白虎,沉声问道:“不是已经跟上天庭那边说过了,不要再让他从南天门下凡了!他若不依耍无赖,就给我绑回来!这才刚老实了多久?怎么就又不见了?”
白虎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掌心腾起玄光,云气聚结,在半空幻出了一个圆形的水月明镜,一边搜寻着胡小七的身影,一边见怪不怪地说道:“山主大人,您也不看看他是谁,办法总比困难多。他若有心去凡间,您就算把路都堵死,他也能挖地三尺钻出去。
他虽然平时不着调,可也是三千年修为的大妖,加上与您平日......咳咳......总之,他若将妖力全部释放出来,估计那道结界都拦不住他了,到时候只怕要大摇大摆地从山门出入凡间。几位长老早就跟您提议,直接下道禁足令,让他安心在山里,也省的整天扰得山神殿不得安宁......”
朱焰额角青筋跳动,听着白虎的牢骚,往日种种浮上心头。
这个胡小七大名胡煜昇,是天宫玉兔来次焰山游玩时,与山中的九尾白狐族女妖瑶娘一夜留情所生。这玉兔是个没心肝的,不愿将其母子带回天宫,怕惹众仙门同僚嘲笑,便当起了缩头乌龟,与狐妖一刀两断。
白狐因为怀这个半仙半妖的胎儿,极耗元气,孩子出生后不久,就元神衰竭死去了。山神大人朱焰作为山中万妖的守护神,不能看着自己山中的妖精蒙受冤屈,带着这个孩子打上天庭,去到玉帝面前告了一状,把罪魁祸首的玉兔打回原形,在广寒宫禁闭千年。
玉帝为了平息神君怒火,不仅给小狐狸精封了个逍遥散仙,还特意认了这个孤儿做干儿子,于天庭内行七,大家尊称一句七太子,朱焰这才罢休,打道回了次焰山。
只是这时的朱焰自己也才化形百年,虽是承了上代山神的神力,然而心性仍似少年一般,如何会养孩子?面对着号啕大哭的兔耳狐尾婴童手足无措,只好抱着孩子在山中寻起了收留的地方。
“山主大人,不是我们不想收他,实在是养在这里,给我们白狐族丢人。”白狐族的长老,得意地抚着自己一丝杂色没有的雪白胡子,嫌弃地看了一眼襁褓中生着墨玉般的兔耳,九条尾尖却凝着霜雪之色的小狐,对着朱焰点头哈腰地说道:“我们白狐族最讲究血脉纯正,所以在九尾狐族中地位最高,连同为异兽的火狐都配不上与我们通婚。但是您看看它,长个黑兔耳,白狐尾,身上还有杂毛,哪里看也不是我们白狐族的种。”
"放肆!"少年神君手持幽兰神戟,戟尖点地,寒霜自洞口蔓延,压低声音说道:“次焰山中,万妖平等。当年你们拜到我门下便知这规矩,如今谁给你的胆子,不过都是些狐妖,还分起了三六九等来?”
白狐族长自诩为这山中元老,年岁远远超过了眼前这位少年模样的新山神,只是表面恭敬地说道:“山主,恕老夫直言,您就算把它留给我们,这孩子以后在族里,也只会被其他狐族欺负,反而对他更不利。”
朱焰听他说话,怒火中烧,长戟震地,厉声喝道:“那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来替你们养孩子吗?!”
他话音刚落,怀中小狐突然嘤咛,朱焰深吸一口气,揉乱了额前发丝,收敛怒气,压着性子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摇晃,狠狠瞪了白狐族长一眼。
“老夫觉得山主此法最是得当啊!”白狐族长低着头,故意不去看他,继续说道:“现在这孩子被玉帝封了仙位,那就是有了仙籍。这次焰山中除了您以外,都是妖精。山中精怪比起上天庭的神仙,那自然是低人一等,怎么能抚养仙君长大呢?这也不合天庭规矩不是。”
“什么规矩!次焰山是神界,与它天庭规矩有何相干!照你这么说,这孩子不仅你们养不得,这山中上下,就只有我才能养得?!”朱焰咬着牙,又不敢高声,只得耐着性子说道。
这时,一直默默缩在角落的白狐族长夫人起身,过来打圆场说道:“山主大人别生气,老头子年纪大了,脑袋也不转了,越来越不会说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朱焰年纪尚轻就承了万年的神力,自是有些傲气在身上,若是平日早就一把火烧了这狐狸洞,只是碍于怀中这小家伙,硬是压着火气,狠狠说道:“我看他不是脑袋不转了,是脑袋不想要了!”
族长夫人知道这位小山神嘴硬心软,脾气大了点,但是对山中妖精仁义当先,便顺毛捋道:“您看要不这样,您下道令,让山中所有妖族一起抚养,大家按时令排个顺序。这样孩子吃百家饭长大,跟山中各族也都比较亲近,以后即便是半仙半妖这身份,也不会在山中当做异类看待。”
朱焰懒得与他们理论,心下也觉得强扭的瓜不甜,若是执意让白狐族将这孩子接回去,恐怕也不会精心照顾。按他们说的,让山中大大小小的妖族,一起照顾这孩子,轮换着来,压力小一些。
而且大家都怕孩子在自己手上出事,也会更加尽心尽力。大不了就等到养大一些,能听懂话了,再接到山神殿中由自己亲自抚养。
“那就这样吧,既然你们提出来的,那就从你们白狐族先开始,一会我回殿中会下道令出来。到了时间,自会有其他妖族过来接替你们。”
朱焰说着,就解开襁褓,如释重负地将软绵绵的小狐狸精送到了他们手里,拍了拍身上沾的狐狸毛,恢复了往日的少年意气,“我可是会时不时过来监督你们的,可别想偷懒!你们也知道,这孩子半仙半妖,又有天职,身份特殊,好生对待,不可懈怠!”
朱焰收了长戟,化成了一柄幽兰折扇,转身正准备飞身回去山神殿中,又被老族长叫住,一脸不满地问道:“又有何事?”
族长满脸堆笑,说道:“山主大人啊,这孩子早产,看着就是个体弱多病的样子,气都是虚的,可是不太好养活。您这边法宝多,有没有什么仙丹、神器之类的,给这孩子续续命,您看这可怜见的......”
“哼,是怕死你手里,没法交代了是吧?”朱焰指尖轻点狐婴的眉心,金纹自他腕间蜿蜒而出,在小狐狸的额间留下了一道流光金印。
老族长看着他轻柔一点,动作行云流水,潇洒随意,自己却是惊愕交加,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灵脉......?神族的灵脉印记?”
朱焰倒是满脸无所谓,说道:“从今往后,我的灵脉便是他的命锁。只要我还活着,他就死不了。这下可以放心了?”
老族长连连点头,试探性的问道:“只是山主大人,神族的灵脉,只会在遇到命定缘神,才会结脉相守,同生共死。您这......”
“这有什么,等他长大点了,没那么容易死了,再解开就是了。”朱焰生怕他再提出些什么要求,一晃身子,就赶紧消失了,远远留下一句,“他若是磕了碰了,冷了饿了,唯你是问!”
老族长的夫人,看着神君走远,才颤颤巍巍走上前来,看着襁褓中小狐狸精额头隐有流光的金色印记,哭笑不得地问族长道:“山主是不是不知道,灵脉一旦结成,再无断开的可能了?”
“他出世就在山中,说是神界,也只有他一个神族,没人给他讲这些,怕是真不知道吧。”老族长叹了口气,说道:“唉,看来山主这是要步老山神后尘,孤独终老咯。”
族长夫人抻了抻老族长的衣袖,小声说道:“老头子,你说不会是咱们山风水不好吧。旁边槐江山的山神英招跟花神,孩子都六七个了,咱们这边两代山神,怎么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行了行了,别说人家的孩子了,看看手里这个怎么办吧!”老族长说着,就将怀中的小狐狸交给了夫人,自己大摇大摆走到了前面。
于是,胡小七就这样今天在猴妖处学爬树,明天跟着猪妖在泥地里打滚,高兴了就学夜莺啼鸣,不高兴了就奔上山顶,在山神殿门口对着月亮学狼吼。
三千年光阴流转,胡小七已从一只懵懂的小狐,化形成了翩翩少年郎。他继承了白狐一族与生俱来的妖魅之气,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风华,勾人心魄;然而,那眉宇间却又透着一丝天宫独有的清冷仙气,如九天之上的流云,飘逸出尘。他常伴山神,立于山巅,衣袂轻扬,宛若一株盛开的白莲,纯净无瑕,令人移不开目光,却又碍于他身边那人,不敢靠近亵玩。
不过这株小白莲在朱焰身边却是另一副模样,撒娇耍赖,上房揭瓦,毫无畏惧。朱焰经过千年修炼,完全吸收了上古山神留下的精气,自是神威浩荡,若以原身出现,更是万妖膜拜,心生敬畏。
除了胡小七。
“你去天庭赴宴就赴宴,偷人家画仙的笔干什么!”
又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山顶的主殿中如往日一样,传出了朱焰的怒吼,而下首拿着一杯茶水,歪歪斜斜靠着桌角盘坐的,便是刚从天庭赴宴归来,仍醉醺醺的胡小七。
他那双皎圆的狐狸眼半睁开,望向不远处的朱焰,眼波流转,嘴角含笑,一只手轻抚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一边懒懒地说道:“怎么叫偷呢?不过是喝多了,不小心随手拿了回来罢了,哥哥莫动气,大不了一会我睡醒了给他送过去就是了。一支破笔而已,也值得告到你这里,他们天上这群老头子可真是小气。”
旁边侍奉的小妖感觉一阵酥麻,忙把眼神从胡小七身上移走,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再乱看。只有朱焰依旧死死盯着他那双深红宝石般的双眼,冷哼一声,说道:“好好说话!狐族惑术对我没用,你再练多少年也没用。把你那尾巴收起来,别又弄得殿里一地狐狸毛,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