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殿位于次焰山的山巅，而山神的寝殿又位于山神殿的顶层。每日清晨，小七是整个次焰山中，被晨光亲吻的第一只妖精。
寝殿整整一层都被小七铺满了凤毛织成的锦缎羽毯，金晖漫进来时，睁眼可见一室锦绣繁花。
伴随着小七挠挠垂到枕边的长耳朵，趴在云衾间抖落尾巴尖的浮毛，跟身旁的山神大人抱怨一下最近掉毛又厉害了，便起身开启了次焰山鸡飞狗跳的一天。
“哥哥，我今天跟白虎一起去练御风，我们去山间吃果子，不在殿里用早膳了。”小七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在玉石镜面前，由着朱焰给他将蓬松的黑发高高束起，再加上一枚红宝石羽冠，正好卡进毛茸茸的兔耳中间，给黑耳也添了几分颜色。
“嗯，别去山涧。我今日有事处理，你不会水，再掉下去，我来不及救你。”朱焰咬着金簪含糊应声，指尖灵巧地将漏出的一缕碎发别进发冠，才轻轻以金簪穿过，给今日的装扮增加了点睛的一笔。
小七苦恼地叹了口气：“为什么白虎下水就能游，我特意学来都学不会？”
朱焰本来想习惯性地揉他的脑袋，可手停在半空，意识到头发刚刚梳理地一丝不乱，便转道捏住软乎乎的脸颊，宠溺说道：“你九条尾巴，沾了水跟石头一样重，下水就带着你往水底沉，还学什么游泳？说过了让你先去跟你们族里的大妖学会怎么收尾巴，你又不听。”
“我去过了！那些叔叔伯伯老是不愿意教我，说九尾狐尾巴最好看，傻子才收起来。”胡小七把自己蓬松的尾巴抱在胸前，抚摸了起来。
“停停停！阿嚏——阿嚏——阿——”朱焰立刻捉住他的手腕，“出去，出去，别再梳毛了。你不是还没选衣服呢？快去吧，再磨蹭太阳都要落山了。”
“哦。”胡小七颠颠跑出了门，又扒着门框探回半个身子，“哥哥，太阳落山我就回来。若是能捉到鱼，带回来，让鲍叔晚上炖鱼汤喝。”
“好，小心点，有危险记得......”
“摸骨环，记得了！”朱焰未说完，胡小七扬了扬手臂，晃着腕间赤金环消失在山阶云雾里。
朱焰立于山巅，目送小七下了山，嘴角还未压下，眸光触及侧殿案头堆积的玉简时，瞬间木着一张脸。
狐族的长老去世后，新长老的人选还没批，看来今日得先召见一下这位新长老。朱焰想着，缓步走下了寝殿，一直走到最底层的主殿，也是这偌大山神殿里唯一属于山神朱焰的一块净土。
小七挑了一件宝蓝色的劲装，方便在山中御风疾驰，蹦蹦跳跳来到了白虎的洞穴。
“虎子！走了！”
胡小七一声招呼，便蹲在洞口揪着路边的野草，编起了兔子，刚把耳朵编好，洞内就窜出一道银白身影，少年清脆的笑声混着虎啸，惊起满山飞鸟。
“你可真墨迹！我饭都吃完了！”白虎敲了一下他的肩膀，“走！看谁先到北山！”
二人平底生云，御风于半空，因尚不熟练，仍有些摇摇欲坠，一路上险些撞到不少飞禽走兽。
“诶呀你小心些！”小七死死揪住白虎的衣摆，“你若是撞了他们，他们看到我尾巴，又要去找哥哥告状，来骂我了！”
“山主对你，那也叫骂？不过是逗你玩罢了。你没见过他对真正犯了错的妖精，是什么样子。”
风声将白虎的声音吹散，听不真切，小七只好迎风大喊：“你大点声！”
白虎突然急停，凌空转身，对着小七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你敢不敢？”
“开玩笑，这三界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呢！”胡小七耳尖的绒毛在风中乱颤，扬起的下巴却写满骄矜。
云头陡转直下，白虎拉着小七就换了方向，往山涧跑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二人来到了山谷里小溪的下游，小七因为怕水，很少来这里。
“看！”
小七顺着白虎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岸边堆积着几只金鳌的尸体，有的鳌壳四分五裂，有的四肢直接被拔除，有的化形到一半，尚是一半人形，一半鳌状。本来金光闪闪的鳌壳，如今早已黯淡无光，堆在石头边，腥气混着腐臭直冲鼻腔。
“这不是灵河里的金鳌族么？”小七捂住口鼻后退半步，“次焰山只有他们一家，我听哥哥说，他们比哥哥的年纪都大，快两千年的道行，比仙君都不低。只不过他们懒得修仙，所以一直盘踞在灵河底，与世无争。怎么......”
“他们是盘踞河底，但可不是与世无争，山主发现他们专挑月黑风高夜叼走落单的小妖，先是虐杀取乐，然后拆骨吸髓增补修为。所以他们这道行，都是从别的妖精那里抢来的。”白虎一脸冷漠，看着那几坨腐肉，“因为他们昼伏夜出，又在这山里几千年，妖精们都不敢惹他们，有族中丢了妖精的，若是猜到被他们叼去，也就作罢。不过，这事还是让山主知道了。”
胡小七看到那一团天地灵气化形的灵种，如今腐烂如泥，心中大为感慨：“所以，是哥哥杀了他们？”
“不是杀。”白虎指尖划过咽喉，“是处刑。就在昨日，山主于灵河畔发动神威，将灵河水中所有的金鳌召唤出水，一只一只亲手诛灭。
活卸手脚，割开鳌壳，先碎内丹再剜心脉。就像你看的这些，受不住的，直接死了扔进了灵河，随溪水冲到了下游。命大的，还在挣扎的，最后山主有些赶时间，才挥手全都化成粉末，飘散在山谷里。
昨日，山中一百年以上道行的妖精，几乎都被叫去看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都？”小七指了指自己鼻尖，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你还抱着空酒坛说梦话呢！鸾姐说要不要叫你，山主的原话是：不用，他不需要。”白虎斜睨着胡小七，酸溜溜地哼了一声。
胡小七从未见过神君示威，今日听白虎描述这场景，虽然并不意外，但还是很难将哥哥的秋水为神玉为骨、含情桃花笑春风，与杀伐果断，盛气凌人的次焰山山神联系到一起。
白虎看他发呆，以为是被震慑，得意说道：“知道了吧！你年幼失孤，山主心软将你接来身边，事事偏爱，有目共睹。但你也记着点，山主是神，是大神！不要有恃无恐，你若真的犯错，山主可不会手下留情，最后落得这下场。”
“不会的。”溪水汩汩流过残肢。小七望着水面浮动的金光，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什么？”
少年张开双臂，任由山风灌满宝蓝箭袖：“哥哥不是说了吗？我不需要，他相信我，我也不会负他。”
阳光穿过山谷，照在胡小七的侧颜上，勾勒出美人骨的轮廓，还有嘴角扬起的笑容，“他是能碎星辰裂山河的次焰山神，但是，与我而言，就只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哥哥，我可以敬他、爱他，就是不能怕他。在这世间，我们都只剩彼此，若是连我都怕他，那这山中就真的，只有山神，再无朱焰。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要对我处以极刑——”清风徐来，小七的九尾倏然迎风舒展，“那一定是我罪有应得。既然犯错，就要受罚，没什么可怕的。”
白虎怔怔望着逆光的身影，他知道小七性格不羁，本来带他来，是想劝他伴君如伴虎，山主是比虎更恐怖的存在。他不要沉迷于山主的宠爱，而忘记自己的身份，还是应该谨慎一些。
妖就是妖，不管多少年道行，神一只手，就可以捏碎的妖。
可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劝导，只愿他此生平安，真的不要闯下大祸。
“走啦！”小七已经蹿上云头，发间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地方阴森森的，没意思。咱们去北坡晒太阳，吃果子去！早上为了找你，我都没陪哥哥用早膳。你得给我摘一筐水灵果补偿我！”
白虎嘟囔着追上去：“山主又不需要用膳，那是陪你用早膳好么？自从你去了，山神殿不仅多了厨子、侍从，还有妖童专门给你收拾衣服。”
“那他们也是为了在山神殿，多吸收些精气，有助于修炼啊！”小七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反驳道：“而且我也在殿里跟他们一起做事，长老院的文书还不是每天我从山下一车一车搬上去。连山神殿房顶的琉璃瓦掉了，都是我爬上去修！他们还能得到数量不菲的孤山玉，我只不过管吃管住罢了，最近屋子还塌了，跟哥哥挤在一间寝殿，连个自己的床榻都没有。”
“好好好，山神娘娘说的都对。”
“什么山神娘娘。”小七皱着眉，难得一本正经，“跟你说了八百遍，我跟哥哥清清白白。我这辈子虽打定主意不会成亲，但哥哥将来要婚娶的，你们总这样乱传，毁他清誉，将来谈不拢婚事，长老院的老头又要来怪我。”
白虎撇撇嘴：“那是谁最近还在山主面前，把那来相亲的对象说的一无是处？怪你也没冤了你。”
“那人本来就不合适啊！”小七一边说，一边在空中比划着，“他们两个一个在山上住，一个在水里游；一个护着万千妖族，一个是一国储君，都离不开自己的地界，隔着十万八千里，见一面比牛郎织女还难，难不成你觉得很配么？”
“我可没这么说！我觉得就你们两个最配。”说完，白虎就一跃乘风而去。
小七本来起身准备跟上，却听得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云中跳下，看清有两个女妖，从山林中探出身子，见四下无人，正偷偷挪动到金鳌尸体旁，准备将金鳌残肢搬走。
“石女妹妹？在这做什么呢？”胡小七一看，是自己认识的女妖，便跳下山崖，翻身跃到二人身边。
两个鬼鬼祟祟的灰影，是听说千年大妖的尸体是大补之物，看这东西烂了也是烂了，便意图占为己有。可是山主又有令，山中诸妖不可取他人之力，长自己之法。只能趁人不注意，悄悄来偷上几块鳌肉回去。
被胡小七从天而降的一声呼唤吓得差点变回原形，年长的石妖慌忙将妹妹护在身后：“七殿下，您怎么跑这么偏的地方来？”
“我跟白虎御风，许是风吹错了方向，来了这山谷里，正准备走，就看到两位妹妹，下来打个招呼。”小七说着，转向了石女旁边的女妖，躬身问道：“这位妹妹看着眼生，以前好像没见过啊？你也是石妖吗？”
“是，她昨日才化形的，修炼一百年了。阿奴，这位是山主座前首席妖尊七殿下，是九尾狐族。诶，对了！”石女垂目向小七行了礼，怕他追问自己在做什么，转移话题到他身上，“那日我从狐族经过，听说七殿下最近在学隐匿术，学得如何了？”
“嗐，别提了，狐族以九尾为傲，觉得我脑子坏掉了，才会想把尾巴藏起来，嘲笑我不说，还都不好好教我。不然我现在早就去跳崖学游泳了。”
“殿下要学隐匿术法，小女子会啊！”一直被挡住的小妖却探出头，贪婪嗅着九尾狐周身流转的千年灵气，瞳仁泛起诡异的青芒，“七殿下若不嫌弃，小女子来教您，如何？”
“你会？你才一百年，就能炼成这等妖法术式了？”小七歪头打量新化形的小石妖，红眸闪光，要抓住她的衣袖，结果被年长的石女慌忙打断。
“殿下莫要听她瞎说，此乃秘术，她哪里懂？殿下恕罪，我们还有事，不能久陪。”石女扯着阿奴的衣摆，就要把她拽走。
“我真的懂！”阿奴挣开姐姐的手，仍是不死心对着小七说道，“我还是洞中一块石头的时候，就见过有妖精在洞中修炼这种法术。”
石女自觉不妙，拽得阿奴往一旁退了几步，压低声音厉喝：“你疯了，你想干什么！你什么时候会法术了！”
“姐姐，你才是疯了吧！”阿奴甩开她，眼神满是不解，“这可是九尾狐，妖力如此醇厚的，我在这山中还没有见过呢！这要是吸上几口精气，不比在山间打坐修炼几百年要简单？”
石女看她天真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介绍眼前的这位山大王，“你刚化形，不知道他是谁，我慢慢跟你讲，现在，不管你在想什么，听我的，先走。”
“我不走，我又不会伤害他，咱们修炼这法，天知地知，对方知。我得了法力，他得了欢趣，有什么可担心的？没准他玩开心了，还能多给我几次。”
“不行，他是......”
所谓出生牛犊不怕虎，初生的石头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石女没能拦下阿奴，听她已经对着小七开始胡言乱语，心道不好，顾不得这个小妖精的死活，飞也似地逃走了。
“对，殿下跟着我的手，往下摸，啊......殿下，你离我太远了。这可是秘诀，不可被别人听去，来，附耳过来。”阿奴见石女跑了，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