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火气原本酝酿的正盛，只差下一秒抄起扳手就跟明叙知拼个你死我活，只是梁惜这一嗓子下去，她倒是有些无语。
短暂放弃了重伤明叙知的念头，宁姝压低嗓音，小声道：“要不给你学生叫个120吧，感觉孩子有点被吓傻了。”
明叙知可能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必要性，盯着一地碎片没说话。
白花花的东西铺在地上，像冬日街道旁被清扫在一堆的积雪。
白色，碎片。
两个东西仿佛在脑海里出发了关键词，宁姝立刻夺门而出，果不其然——
老方那尊爱不释手的，颇为满意的，模样惊悚的石膏小女孩雕塑，此刻轰然落地，碎了个干净，只剩下零星几块侥幸保留的大块碎片依稀能辨认出这石膏之前的模样。
石膏很脆，宁姝是知道的。
此时她心底倒是很复杂，既有几分对老方的歉疚，又有一丝侥幸。
就像恐怖片中终于把孩子那诡异娃娃丢出去的老母亲。
虽然心中情绪万千，但宁姝面上还是表现的十分痛心。
只见她拿出手机，先是三百六十五度给石膏碎片进行了全方位录制，又拍了几组照片，最后礼貌对着明叙知询问：
“您好，方便拍个照吗？”
明叙知不懂，但还是点头。
在经过对方允许后宁姝火速怼着那张还不错的脸来了张大头照，旋即一股脑将东西发给老方，还不忘打字解释：
[方叔，正准备下班，这人忽然出现在门口，我以为是坏人，抄起扳手就准备和对方来个殊死搏斗！
对了门口的石膏好像不小心碎了。
但没想到对方貌似是熟人，我现在正在交涉，不必担心！]
一大段文字中宁姝超绝不经意地夹杂了一句坏消息，但不知道老方是不是因为在忙的缘故，对话框也没显示对方在输入。
宁姝索性收起手机，话题又回到了明叙知身上：“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大晚上过来干什么。”
梁惜杵在宁姝背后观望半天，终于看出那被她当成鬼东西的本质，现下胆子也算大了点，可现在最令她害怕的，是明叙知。
比起鬼魂带来的魔法攻击，明叙知可是正儿八经的三次元实体人，一言不合那可是会使出速写暴击的物理攻击！
梁惜尽可能压缩自己的存在感，就听明叙知道：
“听别人说你在这上班，正好下了课，顺路就过来瞧瞧，正好有话聊聊。”
“我觉得我们俩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话需要你特地过来聊。”
宁姝没给他面子，只是淡淡弯腰，想要大块的将碎片捡起来方便清扫。
“我既然准备这个点过来，就做好了见不着你的打算。”明叙知拉住宁姝的胳膊，轻声道：“放那我来吧。”
他找了个塑料袋，先将大块碎片拿起来，又将地面上最小的石膏线清扫完毕，甚至连角落里都扫得很仔细。
灯光明亮，撒在他脸上，就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好似在发光。
明叙知现在倒没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了，倒是多了几分……贤惠？
眉心一蹙，宁姝飞速将脑海里杂七杂八的东西甩出去——
瞧瞧，能产生出这样的想法，看来自己最近真的该好好休息了。
梁惜则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有瓜，还是甜的！
只不过宁姝并非是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感动到不行的感性人格，相反，别人对她越好，她就越觉得有猫腻。
总觉得下一秒人家就会把她拐出去卖了。
宁姝：“你有什么话直说，拐弯抹角这一套对我没用，之前那件事情手机联系就够了，没必要特地见面。”
梁惜唇瓣一抿，只觉得四面八方全是瓜。
她平日里饱览各种绿江言情小说，这种氛围如果按照书里来说，应该是男女主吵架时，那种彼此都不愿意低头，然后相互拉扯纠缠个十几二十章。
至于最后是be还是he，那得看作者家里缺不缺刀片。
不过……
梁惜小心翼翼瞥了眼还没放下扫帚的明叙知。
虽然她这位美术老师长得还不错，但如果男主角是他的话——
那还是算了。
真磕不起来。
总觉得下一秒此人就会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小棍棍，板着脸开始锐评画面。
曾经班里也不是没有小姑娘觉得他帅，甚至一堆人还特地为明叙知开过个研讨会，奈何所有属于少女时期懵懂的崇拜感在那一句“吵架此人可能会布置速写”后荡然无存。
那还是算了吧。
感觉是那种一生气会罚四十张全开素描加上三十张全开色彩的男的。
加上明叙知平时上课时言语过分毒辣，总而言之自那次讨论之后，原本对他还有几分不自在的女同学算是彻底放开了。
别说上课脸红了，能正眼看明叙知都算他今天布置的作业少。
梁惜暗自腹诽，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书包带。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社恐，咱们还是线上联系吧，我们要回家了。”
宁姝没再去看他，绕开中间的桌子一把摁下开关。
临出门还不忘记一把薅住梁惜的背包带，把人扯过来。
梁惜：……
气氛好诡异，她不敢说话。
但她根据宁姝的举动很清晰的认知到，自己如果再不表示些什么，今晚可能就得被对方带回自家睡了。
“唉唉，方向不对，我家不是在这边！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两人拉扯着混乱一团，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终于明叙知看不下去，也许是刚刚被拒绝心情不佳，他语调冷冷：
“等一等。”
宁姝没有回头，梁惜则浑身一颤，颤颤巍巍地想要原地转身，却遭宁姝强制摁住动弹不得。
后面声音消失了片刻。
就在两个人以为明叙知已然放弃的时候，此人再一次悠悠开口：
“宁小姐，你要带我的学生去哪里呢？”
被点名的宁姝：……
无妄之灾的梁惜：……
这人真是有病。
明叙知继续火上浇油：“您是我学生的亲戚吗？还是其他，如果没有关系的话，我是不可能放心将学生交给你的。”
宁姝一时间居然不知道究竟是该说明叙知负责还是找茬。
只能反过来追问：“那明先生该怎么证明你是这位同学的老师呢？”
这下她连小明老师都不叫了，显得思维很严谨。
反正没人会随身带着教师资格证，承不承认他是老师全凭梁惜认不认。
所以宁姝猛猛深吸了几口气，转头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看着梁惜，声音没有其他，全是求对方配合的渴望，道：
“梁同学，这个人真是你老师吗？”
梁惜早就被二人你一句“小姐”我一句“先生”搞得晕头转向，不知道的以为两个人在演什么土味电视剧，但老师对学生的血脉压制还在，她只能嗦嗦脖子，欲言又止：
“他，他，这我……”
明叙知难得扯出一个微笑，语气温和：“早点回家吧，今天你速写画的太丑，回去还得补练呢。”
明叙知笑得越温和，梁惜心中就越毛骨悚然。
常上他课的人不会不知道，倘若明叙知今天板着脸，那么课程就会比较顺利，但是若是这货一但笑起来——
那必定完蛋。
梁惜欲哭无泪，强忍着补作业的悲痛疯狂点头：“是我！是我的老师！我真认识他！”
宁姝：……
尴尬，沉默，想走。
特别是看到明叙知略带挑衅的眼神，更是没来由的欠揍。
她咬牙切齿地整理好情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我就先回去了，别打扰你送学生回家。”
“等等。”
“你还想干什么？”原本已经走了一半的宁姝猛然回头，看上去平静的外表下，是难掩的疯感：“明叙知，你看看你脸上是什么东西。”
远方有汽车呼啸而过，将她的长发裹挟着卷起。
空气冰凉。
宁姝嗓音飘过来：
“那是我给你的脸。”
……
大风过后便是几滴雨丝坠落，细小的雨丝连成线，反而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三个人并排而行，但看上去只有梁惜生无可恋。
冷冷的雨滴在她脸上胡乱的拍，她家离宁姝的石膏店不算远，但此时此刻每一步迈下去都是极大的煎熬。
宁姝木着张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明叙知也没有什么表情，两人气压交汇在一起，重创的是梁惜。
她心惊胆战，左心房害怕明叙知又给她倒腾出什么美术作业，右心室则害怕宁姝把她晚上过来的目的说出去。
一路上她也不是没有表示过自己可以自己回去，但统统被一口回绝。
好吧。
没事的。
梁惜像被黑白无常勾着的小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边有人来找过我了。”
雨天天然的白噪音中明叙知冷不丁冒出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梁惜觉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意识到这话应该和她没有关系。
宁姝不太想理对方。
她与明叙知本来应当是逢场作戏的合作关系，甚至于要是没有穆心艺这一档子事儿，自己不会和明叙知有半分交集，现在被捆绑在一起，纯是被迫。
但眼下又不得不和他交流。
于是宁姝不太乐意的朝明叙知的方向偏偏脑袋，意思有话直说。
镜片上雨雾涔涔，明叙知并没有看清宁姝的小动作。
他有意落下几步，准备绕开梁惜走到宁姝的身侧。
却不料梁惜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形一晃，原本的步伐被打乱，就在她险些要摔出去时，宁姝一把扯住她的衣袖。
只可惜云镇这一块的小路有够坎坷，道路狭窄加上原本站位就刁钻，身后还有个明叙知挡路，宁姝被惯性这么一带，也是有些不稳当，以至于很快就要和梁惜一起给地面送个双杀。
“小心——”
好在明叙知没再掉链子，两人被拉住，免去了摔倒环节。
只是……
宁姝目光向下。
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