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身份特殊,林明臻有幸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站着的会议室有个单独的座位。
能在这个封闭会场里的人,应该都是各领主及其心腹们。
比如许延之,除开作为副官的林明臻,他背后也只站着许津合和之前在医院里见过的男人。
好像是叫唐庄子?
之前在医院里的时候,看着圆鼓鼓挺虚弱的,恢复的挺好啊,挺精神一小伙。
林明臻右手抚摸着茶杯,认真思考着。
口袋里,是许延之送给他的晶石————温老板压轴场的蓝色宝石。
晶石,是除了身体以外可以存储意识的物质。
许延之听到这个信息时候的表情也挺有意思。
显然,南岸的人们从来没有使用过晶石,所以也从来不知道晶石真正的价值。
100年前从莉莉丝之海浮起来的巨大晶石,熟悉的落款、却已经没有了一丝意识的气息。然而,来自拍场的晶石却是有意识在其中储存的,尽管非常微弱。
林明臻很熟悉。
是白泽。
微弱的如同婴孩的意识,林明臻无法共感到他想传递的信息。
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的反抗。
林明臻下意识地握紧了晶石。
因此,哪怕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有责任找出最后的结果,见证这一路而来最后的结局。
“今天,与诸君在此举行领主议会,本是正式商议关于5年后盟约细节。在此之前,我有一个新议案,想与诸君商讨。”许延之略显严肃的声音在会场中响起。
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对于许延之的话小心翼翼只信了一半的林明臻感觉自己还是被坑了。
许延之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看架势,明明是一群人想把许延之削成肉丁爆炒吃了,跟他林明臻有什么关系。
许延之是块硬邦邦的骨头,也不知道这些人准备的刀够不够硬。
大概率,切不动,还得把刀给折了。
林明臻暗暗叹气。
他愿意少喝一杯茶,来个大魔头让许大爷吃吃憋吧。
“关于盟约,我许延之,作为领主,代表金镇和春园坚持反对盟约屠杀的举行。”
会场静寂,许延之目光缓缓扫过会议桌前的人们。
艾曼好像并没有在听许延之说话,此刻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林明臻。
心下有些烦躁,许延之面上却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平静地继续说道: “盟约的目的从来不仅仅是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存活,盟约为的是为发展换取时间和空间”。
“但是,上千年,我们只是把盟约变成了固定的传统,发展在哪?牺牲的价值在哪?”
像是思考已久、压迫已久的疑问终于凝结成语言,许延之的陈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手指轻轻揉搓着白色蕾丝手套,金惠姬音色很凉,淡淡陈述道: “许领主,或许像您所说,千年时光我们把盟约变成了传统。但您不应该否定因为盟约结束的混乱不堪,因为牺牲带来的秩序。”
“以秩序为前提,我们只是没有足够的能力让发展上一个台阶,并不是不发展。”
冬园与春园一起,为七镇提供了八成以上的粮食供给。
冬园的人口不多,人们也从来没有脱离过土地;日常生活中,很难直观感受到人口扩张带来的压迫。
所谓盟约,则更像是每隔五百年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
尽管如此,出于一如既往的责任,金惠姬并不赞同许延之的观点。
意料之中。
许延之的声音是一如既往不带情绪的平稳。
“金领主,盟约带来秩序的代价,是驯化了对屠杀唯命是从、奴性的、被动的羔羊。将发展的希望寄托给下一代的羔羊们,不过是推卸责任的自欺欺人。”
许延之话里带着相当严肃的控诉。
会场之中,开始传来阵阵的窃窃私语。
柳泽康明朝座椅里靠了靠,抿了一口茶水看向桌对面的金惠姬,回应道: “我倒是觉得,做出些许改变也未尝不可。变化带来未知、未知伴随竞争,都是科学发展的源动力。”
日镇作为南岸的科学研发中心,在以北岸为首、提倡人文发展和历史传承的现如今,是一个相当格格不入的存在。
日镇的研究院一直追求以科技突破改变现状,很多研究都得到了金镇和春园的鼎力配合。
柳泽康明实在是没什么理由拒绝许延之的提案。
金惠姬微微皱眉。
“余清欢几个没来,看把你们得瑟的?变化?在西边死域守着打怪的敢情不是你们,都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柳泽康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相当狂放的嘲讽声打断。
楚秋将怀中男人拉近身,看向许延之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挑衅。
“许延之,你也去过西边防线几年,那些战士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想象中的什么羔羊。来,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没有秩序,西线的兵团后续怎么办?你是要用还是要舍?”
与其他领主不同,楚秋出身于贫民窟,如果不是出生在火镇,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跟这些传说中的姓氏以及当代大老爷们有所牵扯的。
在以混乱为名的火镇,能成为各方势力都认可的人,楚秋自有楚秋的本事。
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许延之甚至嘴角扯出了一个温和的弧度。
“没错,这才应该是我们应该讨论的议题。不是确保盟约的程序正义、不是掐着小数点对着人口簿和物资清单一遍一遍核算。我们是领主,是南岸最高的权威。我们有责任带领人民走一条正确的路,而不是一条容易的路。”
会议节奏很快,尽管有做过简单预设,林明臻还是有些吃惊。
危机和杀戮是巨大而深沉的恶、这种恶却吞掉了部分来源于人性的恶。
无论立场如何,尽管也有各自的私心,争论着的领主们,听上去都是在真心实意的为南岸的未来打算着。
还挺有意思。
林明臻无聊的翻了翻面前的书类。
书页被装在厚实的皮革包装之下、带着不自然的凸起。
林明臻微微皱起眉毛,试探着、不动声色地摸了上去。
是一把匕首。
许延之想干什么?
或许是觉得许延之说的话值得斟酌,会场静了下来。
直到一声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最高权威是精灵族的知识、是历史上祖祖辈辈的传承,但却从来不是我们当代的领主。前人早就用鲜血和牺牲告诉我们何为正确的路。”
摆了摆手,乔斯·罗奇拒绝了部下代为发言的提议。看向许延之的眼神有一丝道不清理不明的晦涩。
“孩儿,有一腔热血是好事儿,谁都年轻过,大家也都理解,但在这种场合这样提,就是你不懂事了”
在领主会议上,一个领主代表的是一个地区的意见和体面。尽管年纪大了,乔斯的称谓还是相当失礼。
孟恩听的心里发堵,就像是自己家人被人欺负了一样,有些生气地脱口而出,说: “罗奇领主,领主之间,互为平级,这可是起码的规矩。年纪大了,怎么?还倚老卖老了?”
乔斯像是才反应过来,反过来像是十分大度的哈哈一笑,说: “是我的不是了。”
显然这只是一个简单寒暄,并不是真心实意表达歉意。只见他话锋一转,毫不客气的继续说道:
“不过,作为叔叔,还是必须提醒你一句。延之啊,盟约是大义,你还是把私情看的太重了。
啧啧啧,下结论下早了啊。
林明臻吸了一口气,杯中的的白茶散发出淡淡的樱桃味,让他整个人都飘飘然的幸福着。
故意的激怒,赤裸裸的挑衅,该来的都会来。
“早几年,许兄和嫂子死得惨,叔叔也很理解你想要保护弟妹的想法,割舍虽然很不容易,但是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闻言,林明臻的眼皮跳了跳,捧着茶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
许延之没有说话,静静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掩藏了情绪,让人看不真切。
站在一旁的唐庄子听不下去了。
死老头子!找茬是吧?
一口一个私情,摆明了就是在讽刺许延之今天所提,不过是为着私情舍了大义,甚至还搬出了前代家主的名号。
“罗奇领主,您对我们家主的诽谤别人可以当作没听见,我可不行。我申请与您的部下一对一格斗,如果您输了,需要马上跟我们家主道歉。用枪还是用剑,您选!”
唐庄子右手抚上腰间的枪口,眉宇间满是少年的风发意气,眼神透出浓浓的不屑。
乔斯身旁的护卫模样的人握紧了手中的剑,直勾勾看向了唐庄子。
楚秋座位紧挨着乔斯,见这架势,拉着怀中男人往远处移了几步。
乔斯·罗奇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乐呵呵摆了摆手,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坐下,都坐下。”
唐庄子架在保险上的手并没有动,乔斯见状,倒是毫不在意。
这孩子,跟他的父母一样,对于大义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
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断,再次开口,乔斯的声音变得十分冷。
“延之啊,做领主要有领主的决断。既然做不了决定,这一把,恶人就由叔叔当了。”
身旁另一位护卫,看了一眼乔斯,默契地将电脑的画面投影到了会场中的3D显示器。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十六七岁黑发男孩。这个男孩手脚都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眼睛和嘴巴分别被胶布缠紧,此刻正在火镇标志性建筑物迎春塔的塔尖,随时都有掉落下去的危险。
“唔————”
男孩传来意义不明的呜咽声,听上去分外可怜。
“尽管你将小蛇保护的很好,基本没让他有机会公开露面,但架不住孩子们有孩子们自己的想法。要不然,叔叔也没机会在火镇逮着他。”
牺牲就是最符合大义的敬畏,虽然过程是痛苦的,结果一定符合正确的道路。
这就是传统的意义所在。
一直毫无表情的金惠姬双手扶住桌子,面上有些动容。
“罗奇领主,你现在是想干什么?在领主会议上搞谋杀?”
“只是作为比你们经验多一些的老者给年轻人们一些忠告罢了。”乔斯淡淡回应道。
孟恩倒吸一口凉气,心下惊怒的同时,注意到了男孩身后的迎春塔,压住情绪,看向楚秋,说: “这件事,火镇也参与了吗?”
楚秋相当无所谓,说道: “我只是找人而已,只要诚意够,无论在哪儿,这可是合法的买卖。”
玩这么阴的吗?
林明臻闭眼,将意识延伸,找到了画面中的地点。
不行,太远了。
睁眼,林明臻微微侧过头看向许延之。
从刚开始,许延之一直没有说话。
很突兀,会场传来一声冷笑。
“呵”
楚秋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把匕首已经抵上了他的胸口。
怀中人如蛇一般灵活的绕开他的辖制,专属于少年灵动的清香此刻犹如响尾蛇沙沙的尾音,直叫人感到将死的透心凉。
“合法买卖?秋爷,听说您亲自下命令找我来着,我就眼巴巴的来‘卖’了。但你居然为了个糟老头子这么折腾‘我’,真是辜负了我一番情意。”许小蛇单手擦掉眼角上挑的眼线,意有所指的用下巴点了点3D画面的方向,一副心碎的模样。
余光之处扫到了许津合犹如看死人一样的眼神,许小蛇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僵硬地往二哥的反方向别过脸。
楚秋这才算是反应过来,失笑出声。
居然有本事在火镇的信息丛林里反将他一军。
楚秋心底大爽,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顾虑,眼下只觉得,这心肝宝贝儿更让人心疼了。
“哈哈哈,宝贝儿,我哪敢折腾你啊。我道歉,都是我的错。”楚秋放开的将指尖抚摸着刀刃,眼神缱绻的看向许小蛇。
许小蛇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乔斯脸上闪过一刹那的寒意,他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