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在这时候都停顿了呼吸，一时寂静如死。

殿外风铃随风阵阵飘荡，零零声划开一片沉寂。风声从外传入内，低声嘶吼如暗匿的野兽。

桐月静静把玩酒盏，酒盏里釉红色的酒水晶莹剔透，一双灿若辰星的眸子清晰地映现于波纹上。

季淑然真是有备而来了。

“皇兄，不妨让夫人站起说话吧。”

洪孝帝一怔，看向桐月，灯火照耀在她的周身，使得她浑身闪耀着浮薄的辉光。她一步步，向下走去，华丽的缎面长裙在摆动时显现出冷艳的光亮，在他若有所思的眸光中，那双美丽的眼眸微微一笑，带着某种他说不清的笃定。

他鬼使神差地跟着说：“夫人起来说话吧。”

季淑然愕然地抬起眼，她的双手被轻轻托起，琥珀色流动着琉璃光亮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纯洁悲悯的情感让人不敢亵渎。眸子的主人轻轻颤动蝶翅的羽睫，说话温言细语。

“夫人，本宫知你心忧姜二娘子，你是一片慈母之心，担忧她到了本宫府上会被为难。只怪本宫名声不佳，让你后怕了。”

“本宫实在喜爱姜二娘子人才，你不必担忧她会被为难。本宫向你保证，若她做了府上女官，必会尊重爱惜她，只是这样的话，可万万不可再说了。知道的，知你是体恤女儿，不知的，还当夫人有意为难继女，岂不是让夫人好心遭到误会呢？”

她明明说话很和气，眉宇都是为她着想的温和，可季淑然却觉得拉住自己的手阴冷可怖，像被一条信子的毒蛇缠绕，泛着森森冷意。

“殿下——”

“嘘。”手指比在唇边，桐月眸里冷冽，语调轻扬。

“夫人的人证，可是这位？”

她拍了拍手，走进一个瘦弱苍白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民女彩屏参加陛下。”

“你是何人？”洪孝帝问。

“回陛下，民女是贞女堂粗使。季夫人威胁民女，要民女当堂作证，可、可这种事实在耸人听闻，民女不敢蒙骗陛下！”

“信口雌黄！”季淑然豁然起身，指着彩屏不可置信，“你是受了何人之命，要诬陷本夫人！”

“夫人稍安勿躁，”桐月幽幽道，“是真是假，自有皇上做主。彩屏你要说的话，还不速速和陛下道来？”

彩屏抖如筛糠，伏地呜咽。

“夫人给了民女一笔钱，让民女污蔑娘子心肠狠毒，害死真正的姜二娘子，假冒身份回入姜家，好享受荣华富贵。”

丽妃柳眉倒竖：“这种话，就凭你一人就能颠倒黑白吗？本宫早早派人帮夫人查探，眼前这女子并非姜二娘子，此事有何置喙？”

薛芳菲忽然开口。

“丽妃娘娘的话不假。”

她心里早已明白，季淑然为自己布下天罗密网，能扭转现状让彩屏反咬一口的，除了桐月帮忙，她想不到其他人了。

那日神似姜梨的女官，还有公主对自己的多番照顾，可见公主早已知道一切。

薛芳菲眉目温和，眼里忽然浮现两点盈盈笑意。

“民女有一话要问季夫人。”

“夫人如此笃定，倒让民女想起一件事。”

姜梨本和一众宫女女侍隐藏在阴影里，听见薛芳菲不疾不徐的声音，不自觉抓住了衣角，声音也急促了几许。

“当年，梨儿因弑母杀弟之名被罚在贞女堂静心养性，一住便是十几年。这十几年里，姜家从来没有人过问梨儿，也没有一声问候、一句关心。”

“姑娘逾矩了，姜家家事，姑娘不该多问。”

“民女倒知道夫人为何如此确信，毕竟这十几年里，隔断姜家叶家照拂之物的，暗地里又让人磋磨梨儿，欲让梨儿身死的，不是夫人又是谁呢？”

此言一出，议论纷纷。

世家夫人掩鼻轻声“若真是这样，姜夫人也太心狠了。”“她今日发难，难保不是因为自己亲生女儿被夺去了风头，可惜我看姜二娘子年纪轻却很沉稳，恐怕算盘要落空！”

季淑然虽长袖善舞，毕竟姜家政敌和一向不喜她性子和身份的夫人都在场。

议论声越来越大，季淑然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和不耐。

但她吸了一口气，忍住不耐和怒火，眼里一瞬沉满了泪水，似是伤心透顶。

“为人母，不但不能为女儿报仇，还要受此议论，姑娘，你真是好心机，要往我的心上扎呀！”

她一声惨叫，缓缓跌落在地上，捂住心口，两条热泪滚落下来。

议论声忽然一滞，有夫人感同身受，出言维护季淑然。

“也不尽然是夫人说假话呢！”

“季夫人多么善良的人，姜二娘子弑母杀弟都不计前嫌，怎会有假呢？”

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证人又另有说法，倒让场面陷入胶着。

洪孝帝换了个姿势坐好，垂首发问：

“夫人可还有别的证据？”

如果没有，这场风波显然要就此掩盖过去了。

季淑然眼珠一动，斩钉截铁。

“臣妇深知此女狡诈，必然有备而来，是以除了彩屏，还有其他证人！”

“贞女堂的王嬷嬷，是叶姐姐在时房里的老嬷嬷了，自从梨儿去了贞女堂，就一直陪伴在梨儿身侧。梨儿离世后，王嬷嬷伤心欲绝，生了场大病，自行回家养了两三个月。谁知一回京，就听说了这位‘姜二娘子’名满京城的事！”

“她今日可来了？”

王嬷嬷从人群里走出来，“民妇参加陛下。”

这位王嬷嬷一走出来，姜梨就认了出来。

此人是她母亲身边的嬷嬷不假，但她想来和季淑然沆瀣一气，没少给自己苦头吃！

她心里一惊，生怕王嬷嬷做假证，但她也清楚，王嬷嬷在姜家做了这么多年事，也算得上母亲的心腹之一，后来更是和自己一同去了贞女堂，谁会相信她是季淑然的人呢？

果然王嬷嬷倒豆子般说了经过，末了伤心不已地嚎哭道：“娘子年幼，虽然幼年起了歹意，到底是金尊玉贵的相府小姐，不想被恶人所害，我苦命的娘子啊，嬷嬷一定会和夫人替你做主，好叫你泉下有知，也知道这些年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啊！”

场面热闹，人声议论，不少眼睛在季淑然和薛芳菲身上打转。两位证人的话分明矛盾，一定是有人说了谎，可这王嬷嬷毕竟是叶夫人身边的老人，一向忠心耿耿，莫非真正的姜梨已死，眼前的姜梨是刽子手?

就在众人接连揣测之时，婉宁公主——桐月忽然开口。

“王嬷嬷确定姜梨已死吗？”

“…正是。娘子数月前已因病离世了。”王嬷嬷看了一眼季淑然，小心回答。

数月前季淑然暗地吩咐了贞女堂堂主对姜梨下了死手，姜梨身子本就弱，被寻了错处后受了酷刑，没几天就咽气下葬了，这是季淑然早已知道的事。正因如此，她才猜测出现在的姜梨，先前被救下的女子，恐怕正是要替姜梨复仇呢。

可桐月却笑了。

她撇过头，叫了声梨儿。王嬷嬷忽然生起不好的预感，当看见那个清丽的少女走上前时，她只觉得身体的血液一齐涌上了大脑。

“娘子！”

她睁大了眼睛。

姜梨行了礼，嘴角弯弯，眉眼清丽。

“姜二娘子姜梨，参加皇上、公主，丽妃、夏妃娘娘。”

“母亲，别来无恙？”她转过头对着季淑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