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的复健有些坎坷。主要是过程比较慢,而他想在四月前出院回去上学。这些日子的补课总让他郁闷,他落下得太多了。
高山医生早就把“包袱”甩给了康复科的清水医生。她可比高山平易近人多了。反复考虑后,安排给幸村做针灸和理疗,以加快肢体功能恢复。
可惜再怎么配合,幸村也没赶上樱花季的开学。
此时,三年级已经毕业,新一届一年级生入学。开学伊始,学生会便组织召开了一次社团大会。
“本次大会,旨在指导各社团更好地迎接新生,组织新生训练与考核……同时也要强调,各部长和监督需做好工作,避免社团内出现前辈霸凌新人的不良现象,影响社团名誉、学校声誉……”
台上的老师讲话严肃,台下的学生毫无波澜。真田在一群三年级中并不引人注意,他总是严肃寡言的神色,就算是社交达人也望而却步。所以很少有别的部长和他打招呼闲聊。
真田无暇顾及别人,他此时想的是会前山本老师和他的单独谈话。
“今年是男网部达成全国二连霸后的卫冕之年呢。”
“是。”
山本和蔼地说:“那么,真田君自己对今年的网球部有什么期许?”
“当然是全国三连霸。”真田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绝对可以获得完全的胜利。”
“很好,真田君。”山本点点头,“近几年来,男子网球部的战绩是我们立海大附中最耀眼的,今年学校对你们给予了非常大的期望,如果需要帮助,随时都可以向我提出来。希望网球部可以再接再厉,争取达成全国三连霸。”
“是!”
激动之外,真田也紧张。背负了部员,甚至是学校的厚望,他感到更加沉重的压力。他在心里呐喊着绝对不能辜负!
绝对不能辜负!
部员们发现真田变得十足严厉。
成为代理部长后,真田的坦率和认真让他们觉得他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还是能友好相处的,可敬的部长。但是现在的真田凡事不允许争辩,仿佛彼此不能好好说话,有些相处不下去的样子……
二三年级还好,他们还在因幸村写给自己的信而亢奋。新生刚入部,被这狂风暴雨一砸,还以为鼎鼎有名的立海大附中男网部就是这样的氛围,纷纷战战兢兢,小心做事。
有人忍耐,也有人离开。
转眼四月过去大半,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大晴天,幸村出院了。
半开车窗,幸村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眼望街道上熙熙攘攘,心情越发舒爽。
家里蔫蔫的盆栽在等着他照顾,封尘的网球袋在等他打开。虽然几乎从头开始,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太棒了!
如果不是习惯了矜持,他真想蹦蹦跳跳地跑出医院大门,顺便回头冲医院做鬼脸。
实在是憋屈太久!
第二天上学,他便起晚了。
自然醒的时候发现已经七点,猛地坐起来才意识到这会儿不用去部训。
“起床喽,精市。”祖母轻轻叩门。她在新年冬天得了一次小感冒,幸村父母担心,便把她从乡下接过来方便照顾。
老人家起得早,这顿丰盛的早餐也是她做的。
院子里新添了一盆青松,被幸村摆在富贵竹旁边,长势不错。
屋里传出不大不小的动静。幸村便喊道:“由美,今天跟我一起上学吗?”
“不要,我跟同学约好了。”由美拉开门,“哥,你不用晨训吗?”
“最近不用。”幸村放下剪刀,拿起水壶。
“那明天跟你一起走,不要太早叫我哦。”
“知道了。”幸村无奈地笑笑,他一个连周末都早起的人,怎么妹妹这么懒呢。
开始了。新的、步入正轨的生活。
幸村的心情一直保持满格,到了学校,又有不少同学关心他的情况,窗外也不时路过些学生朝班里探头探脑,视线往他的身上飘。甚至中午就接到东京迹部的电话一个,明里暗里埋怨他怎么出院不跟自己说一下。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呢?幸村叹息这般甜蜜的烦恼。
班里的学生也发现小半年不见,幸村变化很大。首先是身高,估计一下子拔了七八公分。声音有点沙哑但依旧好听。与以前礼貌而疏离的笑不同,幸村现在的笑容更具感染力,仿佛发自内心,连带着他们也心情雀跃起来。
总之变得更内敛谦和有魅力,连眼角那丝高傲都不复存在。
“真的好久不见了,幸村。”加藤感慨,“什么时候回部里?”
“还要过段时间。”幸村解释,“这次生病对网球水平影响很大,我需要单独恢复状态。”
“哦。”加藤点头,“没关系,你安心恢复吧。”
“部里怎么样?”笔头点在书面。
“啊,怎么说呢…气氛不是很好。”加藤喃喃。
“气氛不好?”幸村重复,语气有了异样。
“真田好像有些急躁。”加藤说出自己的猜测。
“怎么了?”幸村追问,“比如?”
加藤想了想,“我觉得比较坏的方面,太注重效率了,训练中都不带怎么歇息,搞得我们压力挺大。”
笔盖重重戳在封面,压出一道圆印。
“嗯……”幸村蹙眉,“还有吗?”
“对新生比较严厉,训斥有点多。”加藤说罢,再次问,“你真的不归部吗?幸村。”
“过段时间。”幸村揉揉眉心。
话是这么说,放课后幸村依旧跟着加藤悄悄走到网球场外。
“大家都很守时。”加藤说。
部员陆续到社办更衣,搬出器材。
幸村看到切原正费劲地抱着网柱和中网,哭笑不得。
一下搬这么多干什么?
确实太重了,切原踉跄一下,人跟着器械倒下,趴在地上,旁边拎着一篮子网球的二年生径直走过,并不理会。
“……”幸村转头,“你觉得切原怎么样?”
“切原吗?还是很嚣张,不过作为前辈,让着他一点也没关系。”加藤耸肩。
幸村听了,环臂低头深思。
“真田呢?”
“真田的话……”加藤斟酌用词,“多少都有点怨气吧?包括新生。”
幸村再观察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住院的经历让他更沉得住气,更有条理。换作以前他或许会直接回到部里接过真田的交接棒。因为这本来就是他托付给真田的责任。
但是现在不行。因为他最有说服力的,令大家崇敬的根源是网球水平。在没有把握压制所有人前,回到网球部不仅拖慢恢复速度,还可能起到反效果。
恢复训练的教练是八神的妈妈引荐的,国家体训中心的医生——壬生重长。他做过许多职业网球运动员和青少年运动员的恢复训练。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俩是同事,就隔着一栋楼。
“康复治疗的记录方便给我看一下吗?”壬生给人的感觉亲切又和气。
幸村有所准备,拿出来交给壬生。
“住院的时候,有过一些…关于网球的脑内想象吗?”
“有。”幸村点头,“会回想看过的一些比赛,也会模拟想象比赛的场景。”他甚至尝试阅读理解如《心流》之类的心理学作品,用忙碌来排遣寂寞的情绪。
“很好。”壬生赞赏,“那么至少意识层面不会太生疏。”
“你刚刚出院,虽然做过复健,但现在不提倡你剧烈运动。这几天先做一些基础性的活动吧,视情为你增加运动量。”
“好的。”
重新回到校园的感觉很好。幸村躺在床上,闭眼思考充实的一天。
他应该扩大自己的视野,多分一点心思在网球部之外的其它方面,比如和老师、同学的交流上,还有八神,他实在不该忽略。从情感上他一直心怀忧虑,从功利的角度,八神拥有的人脉、资源,比他多得多。这是亲身体会:他最多只能请到俱乐部的教练,而靠八神妈妈的面子,他有了更专业的恢复教练——虽然他相信自己从前的名气也是一方面。
幸村有串班的爱好,有时候是去和丸井、仁王聊天,有时候去和真田谈话,有时候去看看柳。这几天他都试着去A班跟八神谈心,没什么效果。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反而听见班里似乎在谈论八神。
“加藤,刚刚在聊什么?”幸村打探。
“哦,是男排部的八神。”加藤指指向井的方向,“向井不也是男排的正选嘛,发了几句牢骚…抱怨的话吧。”
“比如?”
“比如八神仗着自己学习好天赋也好,看不起大家什么的。”
中午真田来庭院找幸村的时候,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反常。
“幸村,你在生气?”真罕见。
幸村本来神色淡淡的,看见真田才稍微柔和了一些,“有点。”
“怎么了?”
“向井。”幸村吐出一个人名,“很让人讨厌。”
真田知道幸村这是在发火,坐到他身边,“他干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他竟然背地里……”幸村皱眉,不打算和真田说这些。
“说别人坏话?”真田猜测。
“差不多。”
“你因为这个生气吗?”真田扒一口饭,“不值得,背地里说坏话的人到处都是。”
幸村瞥一眼真田,放下筷子,“真田,五年级的时候你们学校校庆,我过去找你玩,听到三个小孩在班里说你的坏话,包括但不限于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叛徒诸如此类的称呼。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在你们小学的名声不是特别好了吗?幸亏他们三对一还输了没脸说出去。”
“……幸村?!”真田震惊地看着幸村。
“你被他们说坏话,心里不难受吗?”
“……”真田埋头吃饭。
怎么可能。
他只是习惯了。
“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八神。”幸村越想越气,“不可饶恕。”
“八神?”真田恍然大悟,“对了,你这几天也常常来跟他聊天。他怎么了?”
“没怎么。”幸村又平静下来。
“但是…你好像对他很关注。”
“…他一直不开心。”
“有吗?”幸村说的和真田印象里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嗯。”
真田回想了一会儿,说:“幸村,有没有只是你的错觉。再说男子汉应该坚强一点,变得坚强的话,不开心这种心情都会过去。”
“……”幸村再次瞥一眼真田。只能说比起小时候,真田的话中听多了。
虽然依旧很气。
“既然你看不出来,那就不会明白的,真田。”
八神经常笑,温和地笑着,应该伤心难过的时候能笑,应该生气愤怒的时候也能笑。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经常笑,压抑、隐藏一切情绪呢?总是戴着“笑脸面具”的人,幸村很难不担心。
对了,这也是向井诽谤的一个方面,他觉得八神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我知道了。”真田看着沉默的幸村,“我会多留意一下他。”
幸村不报希望。以八神“伪装”自己的能力,真田压根不会察觉出来什么。
气消了一些,幸村的关注点回到网球部。
“学校对我们是不是有要求?”
“嗯,山本老师找我谈过话。”真田眼神锐利,“全国三连霸没有死角!”
“说得好。”幸村笑了,“部里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真田看向幸村的目光变得柔和,“你安心恢复状态,有我在的。”
“偶尔也不用这么紧张,真田。”幸村意味深长地说,“会赶上比赛的。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压阵。”
真田心中一松,释然,“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