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习惯早起。今天对他来说是意义非凡的时刻,青学从未达到现在的高度,如果可以再进一步,大和前辈对他的托付便有了最完美的答卷。
在操场跑完五圈,队员们陆陆续续来了。手冢正准备去集合,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早上好,手冢君。”耳熟的声音,今天的对手——立海大附中的幸村部长找他做什么?
“早上好。”手冢的声线一直都比较低沉,因此听起来会有种冷淡的感觉。
“打这个电话是因为我很好奇手冢君今天会在哪个位置,上次和青学的训练赛后,知道你有伤病,真田还觉得这不是完完全全的胜利呢。”
给手冢思考的时间,幸村几声低笑后,接着说:“不知道你怎么想,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觉得这是在嘲讽我,毕竟输了就是输了。但是既然难得比赛又碰面了,想再给真田一次和你对决的机会。不知道手冢君怎么看?”
手冢其实不怎么理解真田的想法,幸村刚才的话很符合他的心理,确实旧伤对他有些拖累,他也确实输了,吸取教训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回味的。
“幸村君的意思是,想安排真田君与我对决吗?”
“没错。”幸村坦然承认。
手冢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教学楼的窗,他在思考。昨天已经和龙崎老师分析过,如果他能对上真田,对青学其实是最有利的。他有把握。越前负责幸村,那么不二与剩下的立海大队员比赛,更有希望。
“我在单打三。”手冢回复,相当于接受了幸村的安排。
“是吗?”幸村的语气有些惊讶,“那单打一是越前君?对他那么有信心啊。”
“越前可以的。”为免让幸村觉得他的话有攻击性,手冢的措辞比较收敛。
“那、我期待着。再见。”幸村取消通话。
和他预估的阵容一样,看来不用变动了。
手冢听到另一边挂断,拿着手机陷入沉思。幸村君对决赛真的很重视啊。
“手冢。”不二疑问的语气让手冢抬头。
“刚才是谁的电话?讲了挺久的样子。”
手冢收起手机,一边说:“没什么。”不好解释为什么对方的主将会突然打电话来关心他的出赛位置。对于幸村会不会说谎,手冢没怀疑过,因为对方骨子里是个高傲的人,他不屑这么干的。
“哦?”手冢含糊其辞,不二反而觉得更有问题了,虽然没办法追问。
比赛队伍去检录的时候,球馆已经人声鼎沸。主办方早就开始了宣传,再加上幸村和手冢这段时间崭露头角的热度,决赛的应援与旁观校队多,路人观众的数量也创了初中男子网球团体赛的历史新记录。好在中央球馆足够大,不至于让迟来的观众全程站着看比赛。
两队的出赛名单已经上交,而为了让观众保留期待感,电子大屏幕上只显示出第一场选手的名字。
立海大附中真田弦一郎VS青春学园手冢国光
果然是。手冢暗道,瞟一眼不远处面露惊喜与斗志的对手。
此时幸村将正选们集中在第一排,旁边是环臂盯着自己凉鞋的岛田。
“今天的决赛,因为想要充分地准备,也是为了更好地帮大家赢比赛,所以让岛田桑在这里作为临时顾问进行指导,我不会坐教练席了。”
“诶?!”众人的反应都很大。
“太突然了吧。”
“为什么?幸村部长不舒服嘛?”
“幸村也是可能要上场的选手,比赛前当然要休息。不管是□□的状态保持,还是精神上的专注集中。”岛田直皱眉,“怎么回事,幸村还是你们的保姆不成?不坐教练席你们就没法打比赛?”
“……”这话可一点都不委婉,大家瞬间不做声了。
岛田桑说得过分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慢慢已经习惯,拿场边那道身影当做心里的依靠。
想不到的战术,他可以点出;混乱或沉闷的心绪,他可以开解。也只是一个学生,他比很多的社团教练做得更好。
气氛有些沉重,幸村适时站出来缓和,“把握好这样的机会,大家认真听岛田桑的建议。毕竟集训的时候都接触过对吧。”
“好吧——”丸井调整得很快,也是第一个响应。
有人起头,众人便纷纷表态接受了。
幸村的目光转向唯一沉默的人,“真田?”
“我要上场了。”真田拿起包离开。
岛田挑眉,幸村挥手示意大家解散,接近岛田轻声找补,“请您见谅,真田的性格比较直。”
“我倒是觉得,他对你也有点不满。”岛田转身,视线投向赛场,“让我指导,是你的要求吧?他也拒绝。”
“怎么说呢…”幸村环臂,注视郑重其事地试拍和叠毛巾的真田,淡淡道,“可能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吧。也许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一层。”
国小六年级的比赛后,真田总在手冢的事情上较真,没法看开蜕变,本来是真田自己的事情,他只是在好友的立场开解或者支持真田,总是记着那次惨败会很难受吧?但偏偏随着青学的崛起,这件事与网球部的关系越来越大,让幸村不得不想办法解决。
一直想,一直苦恼,青学的训练赛后,他以为事情解决了,没想到真田还是没走出来。
幸村开始烦了。在青学训练赛之后,在因真田坚定地替他担起责任产生的感激和欣赏渐渐褪色的时候。
当一个朋友的存在会给予负面的情绪时,也意味着这段友情开始出现漆黑的裂痕。
真的难以置信,幸村想,他以为他和真田之间的友谊坚若磐石,不会因外界任何的声音动摇,结果让它破裂的却是一件“小事”。小得如果真田知道了也许会觉得匪夷所思,觉得他在闹别扭。
这种细小的裂痕,让幸村不想像从前一样去主动提醒真田。那颗磐石越来越薄,映衬的是幸村的内心。可是,真田浑然不觉。他对幸村的敏感只源于整整十年的交流,他们太熟悉彼此了。他旺盛的精力用来集中精神,一遍又一遍地挥动竹刀、网球拍,或是留给课业和习题。总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会让注意力分散,从小的教育在他心里刻下禁令。所以他习惯了幸村为他指出不合适,所以一直没学会主动探索他人的内心。
高速飞行的网球在两边来回,双方强烈的进攻意图拉满了比赛的观赏性。今天决赛的气氛走向第一个高潮。
“比之前强了,手冢。”真田的嗓音不低,手冢听见后,不做反应。他认真地研究过对方,许多战术已聊熟于心。
丸井看不出来局势走向,遂问:“现在谁占优?”
“无论速度还是稳定性都不相上下。”柳尝试分析。
“手冢很熟悉真田的击球套路,所以他容易引导节奏。长短快慢,真田没那么多机会去适应、反应手冢的战术。”岛田为立海的部员们解释,“手冢占优,他在尝试破发了。”
他也不顾及身边都是真田的队友,直接道:“真田这名选手,在业余里是个厉害角色,但他的球风就像稚嫩的小孩,经不起研究。”
……
出于对真田副部长的维护,大家都没应声。唯一有资格一起评论的幸村说:“已经进步很大了。”
“行吧。”岛田没在意,他的标准和眼光很高,在一群初中生里不受赞同蛮正常的。让他烦恼的是,怎么指导这个人。
[2-1]手冢保发。
真田压住内心的暗喜下场休息,因为手冢的实力在提高,也因为他在与手冢的决斗中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压制,有很大的获胜希望。
“真田君。”岛田叫他,真田看一眼岛田,又瞥见他两三米远处闭目养神的幸村,走了过去。
“我给你一个建议:把回合拖多一点,保持底线拉锯。怎么说,就像牛皮糖一样粘着手冢。”
真田为这个比喻皱了下眉,“为什么?”
“加大他肩膀的压力,我估计那块没完全恢复。”岛田的敏锐让听到的立海部员都为之一惊,真田也是。
“你是说,手冢的肩伤还没好?”真田音量太大,连青学那边都听见了,霎时喧闹起来。
岛田瞄一眼表,没跟真田墨迹,讲出要点,“首先,你要快点完全适应左利手和他的正常球速,特别是侧旋;其次,拼死也要保住发球局,别大意丢关键分;最后,如果消耗战术起效,保持你此时的状态,手冢抢七的时候应该会弱于你,到时候大胆进攻就行。”
“我知道,但是、这种消耗战术,”真田咬牙,慎思几秒后铿锵有力地说,“我拒绝。”
岛田放下手,按在挡板上沿,微微前倾凝视真田,“很难吗?”
“这种趁人之危的战术,算不得堂堂正正。”真田从不畏惧权威,“而且就算不这么做,我也能赢!”
“等到你发现自己处于劣势的时候,你也用不了了。总归只是个一盘定胜负。”岛田重回吊儿郎当的姿态,“爱听不听。”
真田有一瞬间的犹疑,下意识寻找幸村的身影。岛田也转过身。
“精市…”柳欲言又止。
幸村低头,用手扶着半张脸。
“嘟——”主裁大声道,“暂停结束,选手请上场!”
真田走后,幸村才抬起头看岛田,“逼着他做了,心里还是不甘不愿的,有什么用?”这句话像是在回答当下的情形,又像是对别的什么说出看法。
“有赢面。”岛田言简意赅。
“我相信他。”我想相信他,那个国二的“英雄”。
一干正选偷听这番意味不明的话,神情不一。
“啧。”岛田撇嘴,“如果你之前是这个性子,我大概不会欣赏你。”太软了。
“……实在抱歉。”
岛田转身看球场。一场病,真是变了很多。
“本来以为球风稚嫩是真田君的短板,没想到比这还糟糕的是他无比单纯的意识。”蠢得跟网球格格不入。他第一次见因为对手有伤病而拒绝消耗战术的家伙。
很快,只需要两局十三分钟时间,真田就明白了自己的判断有误。艰涩的苦在心里蔓延,这是他的选择。将手冢视为宿敌,注定他会追求堂堂正正的胜利。
院子里的落叶被小巧的木扫帚扫向角落,有棱有角的一枚将棋落下。
“爷爷,我扫好了。”真田乖巧地把扫帚放回原处,正坐在爷爷的左侧。
“做得很好,弦一郎。”爷爷将目光放回棋局,“手冢那家伙又放我鸽子,现在76胜、77败,不再赢他一回,说不定晚上都睡不着觉。”
“手冢是谁?”真田懵懂。
“那家伙,算是我的宿敌吧。”爷爷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虽然语气抱有敌意,“从警校开始就跟他杠上了,一年级时我还是全校剑道优胜,没想到二年级就被他夺了去,超级不甘心呐!”
“那爷爷又赢回来了吗?”
“当然!”真田老头抬起胸膛,“所谓宿敌,就是让你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用自己的强大催促你一直不懈怠地努力强大的人啊。要注视他,堂堂正正地战胜他,不用任何阴险的小伎俩,这才是自己心里认可的战胜。而你,由此慢慢成为一个强者。”
“嗯!”真田用力点头,虽然没完全听懂。
爷爷揉了揉他的头,“弦一郎以后也会有宿敌吗?”
“嗯!”
真田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他始终在意着那场零封惨败,从此单方面把手冢视为宿敌。可爷爷能在第二年就雪耻得胜,他却一直一直无法得到完全的胜利。究竟为什么!
他还不够强大。
这个意识在无数的日夜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令真田痛苦地无法得到自身的认可。他像是对手冢这个姓氏和手冢的身影应激,每次触碰都对自己说——你不够强。
手冢!
……
也许,他该听岛田的话。在最后的比分唱响时,真田恍惚间有了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