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真的开始接收人类社会的垃圾了。

因为大量恶魔逃出地狱，耶瑟得去亲自调度天使，于是暂离。路茵则留在地狱，和墨迪涅一起规划种地的建设工程。

首先将人类产生的垃圾收集起来，投向领地中的地狱之门。再由地狱的居民接收，分拣，并运往各处。

墨迪涅动员了地狱中受她庇护的所有恶魔，将垃圾之中不可用于肥土的东西拣出，例如金属、石材；植物和食物的残渣则堆放在一起，等待腐烂分解；木头之类的可燃烧的垃圾，焚烧之后取其灰烬，撒入沙土之中。

一时间，空气本就不好的地狱散发着更加恶臭的味道，但这是家常便饭了——往日那些恶臭的尸骨散发着更难闻。

路茵看着积极劳动的恶魔们，好奇地问：“我还以为这些家伙或多或少会有些怨言，不听话甚至反抗的呢，毕竟会下地狱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武力镇压的方案都想好了。没想到他们这么听你的话……你怎么做到的？”

墨迪涅微微一笑，“我熟知怎样的性格会导致怎样的命运。根据他们的性格可以判断，他们讲述的堕入地狱的原因是否真实。比如说——”墨迪涅摊开掌心，指向一名肌肉发达、五官狰狞的人形恶魔，“他是为了救一个要被家里人卖掉的少女，而杀了她的父亲，但是那名少女并不希望父亲死去，责怪他，甚至骂他是杀人凶手。他被判杀人罪，因此下了地狱。”

墨迪涅又指向另外一个看似文弱人员的男性，“他生前是一个哲学家。因为怀疑现行宗教，提出了不符合教义的观点，被视为异教徒而被绞死。他实际上什么罪过都没有犯，只是因为违背了信仰。”

路茵：……

她再次感叹道：“果然，现在判定下地狱的规则就是一坨屎。”

两人又看见一名少女在垃圾中挑挑拣拣，在垃圾丛中寻找着什么。少女随身挎着的小篮子，里面是一些发霉的大蒜和坏掉的柑橘。

路茵问：“那是在做什么？”

墨迪涅也小小地迷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在收集可以用作药物的东西吧？”

药物在地狱很紧缺，即使是发霉了的大蒜，好好清理过后也有能用的部分。

“她是药剂师吗？”路茵问。

墨迪涅哭笑不得地说：“什么药剂师呀，顶多算是会用点药草，不过在她那个贫穷的村庄已经很不错了。生病时人们会想起她，她也确实歪打正着救过几个，但总会遇到她治不好的病人。最后一个没能救得回来，病人的亲属认为是她害死了人，骂她是女巫，将她活活烧死了。”

路茵觉得眼前微微发黑，也不知道是听这些故事听得心梗还是怎样。

她把小姑娘招到自己面前来，送了她一瓶雾绒花的药水。小姑娘如获至宝，蹦蹦跳跳地走了。

顺着兔子一样远去的背影，路茵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鼠头鼠脑地躲在木屋后面，露出一双小眼睛，正向路茵和墨迪涅的方向不断瞟着，以为自己很是隐蔽，实则昭然若揭。

这贼兮兮的人正是路茵亲自送下地狱的男爵。

路茵道：“这总不是情有可原下地狱的了吧。”

墨迪涅也十分赞同：“没错，这是货真价实的渣滓。”

路茵终于舒坦了。

这时，银霜拿着一张卷成圆筒状的图纸走上前来：“路茵，引水渠的路线已经规划好了。”

他摊开图纸，给两人讲解：“计划在把地狱之门的出口开在火山山坡上，引入的海水流经一个分离盐分的魔法阵，将分离出的淡水蓄入山脚的水库，通过引水渠流经领土各地。”

路茵觉得没什么问题，问：“在尘世取海水的法阵呢？设立在哪里？”

银霜说：“设在深海，这样就没有派兵驻守的必要，生活在浅海的人鱼也不会误入。”

深海，深海鱼……想到这里，路茵慌忙摇了摇头，她现在可是在绝食中呢！

她说：“我去设，使用深蓝之息的话，可以在水中呼吸，应该足够支持到我在深海设立地狱之门。这边分离盐分的魔法阵就拜托你了。”

没想到，银霜略带惭色地回答：“虽然我想答‘好的’……但是这里有一点问题。”

“什么？”

“魔法阵的直径超过百米，需要和大量的水元素沟通，在地狱的水元素不够活跃，要让魔法阵长年累月地自动运转，需要媒介。”

“媒介。”路茵重复了一遍，这通常指的是魔法师镶嵌在法杖顶端的宝石一类的。

“是的，很抱歉，我没有来过地狱，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没想到会遇到这个麻烦。”

不如说，银霜此生就从未到过这么干燥的地方，尝试着使用水魔法时，他都傻眼了。

路茵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介意，“大约需要什么程度的媒介？”

“厄运之钻，或者类似的纯度也行。”

银霜一开口就是可以写入吟游诗人的歌中的传说级宝石，不亚于国王的冠冕。

对于寿命漫长、实力也强大的路茵和墨迪涅来说，这样的珍宝并不是遥不可及，尤其是在人类社会中生活过的路茵，曾有许多机会可以拥有一颗这样的宝石。

只是手边确实没有。

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立刻买到，何况路茵领地的钱都是有明确用途的，不能倾囊去买一颗宝石。

墨迪涅面露遗憾：“天国这样的宝石倒是有很多。”可惜她已经不位列其中。

路茵想到了什么，“你们等我一下。”

她离开地狱，片刻又回来，手中握着一个鸡蛋大小的蓝宝石，“这样的可以吗？”

蓝宝石是六边形的，需要整个手掌才能握住，雕刻工艺也精巧绝伦。视线望去只能看见折射出的璀璨光辉，看不见一丝杂质。

银霜十分满意。

墨迪涅觉得有点眼熟，这似乎是天国的产物。

察觉到墨迪涅的视线，路茵解了她心中的疑惑：“是耶瑟送我的礼服上取下来的。”

刚从天国逃狱出来时，她卖给尼迪一颗小的，换来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这是余下的最大的一颗。

墨迪涅恍然大悟：……哦。

将宝石给出去时，路茵还有些心疼，不过引水工程功在千秋，她也没过多纠结。

有了媒介，分离盐分的魔法阵顺利设立。

随后她前往深海，设立取水的地狱之门，也十分顺利。

大约一周后，引水渠竣工。

第一湾海水如洪水一般灌入地狱，奔涌的水流从半山腰一路倾泄到山底，水声震耳欲聋，氤氲的水汽滋润了地狱干燥的空气和大地。

偶尔还会蹦起一两条深海鱼。

墨迪涅在水库旁边久久伫立，眼睛不觉已经有点湿润了。她感觉自己像一朵历经七百年即将风干的花，此时也被这股水浇活了。

水是万物之源，地狱有了淡水，所有的一切都会接踵而来。

工程竣工的当天晚上，地狱的居民们用水中捞起来的深海鱼举办了一场小规模的宴会。

恶魔的用餐场景与优雅毫不相干，将深海鱼切成鱼段之后捧着生鱼就啃，还大赞好甜。稍微讲究一点的烹饪方法也就是烤一烤。

——整条。

墨迪涅找到捏着鼻子皱着眉头的银霜，问：“路茵还是不吃东西吗？”

银霜面露忧色，点了点头。

墨迪涅问：“我白天见她的脸色不是很好，需要去看看她吗？”

银霜答：“对现在的她来说，任何生物都是可以吃的，不想给她添麻烦的话，离远一点更好。”

“这样下去没关系吗？”

银霜望向墨迪涅城堡的一扇窗户。

没关系，怎么可能。

要战胜暴食，简单地说就是要活活饿死。

虽说死而后生，其中要战胜的恐惧和本能，哪里是轻飘飘的话语能够描述的。

银霜望向堆成小山的深海鱼群，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准备大量的食物，以应对路茵放弃之后报复性的进食。

如银霜所担忧的那样，路茵的状况并不太好。

她正在与骨髓深处渗出的饥饿作斗争。

虽然已经足够远离宴会的场地，可嗅觉太过灵敏，或者说，因为太饿了而产生了幻觉，她还是闻到了篝火燃烧的味道。若有若无地混杂着的烤鱼香味，令她的胃剧烈地抽搐。

胃中像吞噬了地狱的岩浆一般火烧火燎，每一次蠕动都会带来尖锐的刺痛，像有无数只指甲在里面抓挠，连喘息都会带出血腥的味道。

视线一阵阵地发黑，甚至有些微的旋转和光影幻觉，冷汗令鬓发贴在脸颊上，嘴唇无意识地不断颤抖。

路茵竭力维持理智，因为她不知道理智丧失后是会成功，还是会功亏一篑。

可恨的是，就算受到这样的折磨，她也深知自己离死还远。

还要再承受很久，比现在还要痛苦的刑罚。

她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上半身倚靠在床沿，迷离的眼神望向床头。

烙印在脑海深处的视角令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这样的饥饿不是第一次，不知几千年前，她也曾经忍着同样的饥饿，靠在同样的位置，望向床上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人。

——就和那些日子同样，她在饥饿之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迷离之际，似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那个人身上十分清爽，没有任何会引发食欲的味道。他试图将她扶起来，未果，便直接把她抱到了床上。

好白。

视线一片雪白，她还以为自己饿瞎了，好不容易聚焦才看清一点点金色的饰品，原来是因为面前的人本就穿着一身白衣，身上还散发着白光的缘故。

他的手指抵着她的胃部，似乎正在施展治愈术，胃痛逐渐被压了下去。

“好些了么？”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