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宣骑上骡子出门,一路小跑,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乐州城。
今日他出门早,到锦鲤街时还是卯时,沿街的商铺刚刚开门,路上行人也不算多。
沈宣远远就见到那祭纸摊位,摊主也是刚到,正把摊子支开,把祭纸和纸宝塔一样一样的放出来。
见沈宣来得这么早,那摊主倒是高兴,连忙招呼沈宣过去坐。
这祭纸的生意与其他不同,平常的时候寥寥无几,但清明与中元之前却是异常火爆。属于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那种。
此时他摊子刚刚支好,就有客人上门了。沈宣自是也闲不下来,立刻就铺开笔墨写起了表文。
不过半个时辰,锦鲤街上的人流多了起来,祭纸摊前又排起了长队。还有些昨日没有写成之人,今天也找了过来。沈宣比昨天更忙了……
整整一个上午,沈宣的手就没有停过。他今日半天就写了二十八封表文,直写得他手腕一阵阵针刺似的抽痛。
到了中午的时候,吃午饭的人多了,沈宣才算能松一口气。
他歇下来喝了口水,活动了一下手腕,去旁边铺子里买了个肉包子,才吃了一口,写表文的人又找上门来。
一贯钱一封表文,沈宣如今手头没钱,可舍不得推掉一封表文。
他匆匆放下包子,便忽略了手腕的胀痛,又动起笔来。待快到申时,沈宣算计着时辰,才不再接活了,只写完了现有这些,就准备回去了。
他今日来得早,一日共写了五十九封表文。扣除给那摊主的部分,净赚了五十三贯又一百文。
沈宣这次把钱拿到了附近的银庄,加上昨日剩下的那些钱,合计换了一张五十两银票又五两纹银,还余下四贯多钱。
云水村的普通农家百姓,没有天灾的年景扣掉口粮,一年也不过能存一、二两多银子。
乐州城内的一个普通衙内,一个月的俸禄不过一两,一年也就十二两。
再加上门头、舟车、取保、道路等灰色收入,一年赚个六、七十两,在城里便算是中等偏上的收入了。
沈宣不过两日就赚了五十多两,实属是因为他会写字,又赶上了中元节的风口。
毕竟大晋朝的文人还是很值钱的,只要是有秀才功名,又不过分清高。平日里抄抄书,写写信,再或去给富家子弟讲讲学。那一个月随随便便就能入账六七两,是足够全家花用了的。
沈宣在锦鲤街玩命赚钱的时候,云水村里,钟哥儿提着一只菜篮朝着他家去了。
昨日他回去一夜没睡,翻来覆去的,满脑子都是薛凤麟与沈宣在院子里说笑的画面。
沈宣身材高大,长得也与男子一般无二。钟哥儿家中虽穷,但身量纤细,姿色也有几分清秀。
他觉得男子都喜欢貌若女子的哥儿,沈宣还比不过自己,凭什么却能嫁得那样的郎君?
既然沈宣可以,那自己定也能讨得对方的喜欢!
再说村里的乡绅家中也有同时娶几个平妻的先例,他宁愿与沈宣共事一夫,也不想嫁给那个老鳏夫给他带儿子。
于是一大早的,钟哥儿先去山上挖了笋,又去地里采了一些野菜。然后各样挑了一点装在了一个提篮里。
他平日里不比王小莲,没钱买胭脂水粉,所以也不会化妆。但今日出门之前,却也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反复净了脸,又拿绳子绞了眉毛,挽上了辫发才出门。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沈宣住的小院门口。
此时院子里一片宁静,沈宣已经出了门,薛凤麟还未起来。
钟哥儿早就知道今天沈宣不在,他敲了敲门,又故意叫了几声沈宣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薛凤麟果然推开房门从屋内走了出来。
只见他今日面色已经完全恢复,除了个别地方还有些淤青和擦伤,也就是被蛇咬过的右脚还不太灵便。
披着沈宣给自己买的新外衣,薛凤麟来到门口。看到钟哥儿后便道:“沈宣进城去了,今天整日都不在家,怕是晚上才会回来。”
他现下不过暂住此地,其实并不太想与这些村民有什么过多来往。但这人过来找沈宣的,又是个哥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村中的好友。
薛凤麟知道沈宣在村里过得不好,因此更怕怠慢了他的朋友。
为了沈宣的面子,他便十分客气的披了衣服出门,和钟哥儿说了话,态度还十分温和。
钟哥儿一见了薛凤麟的脸,便已经是心猿意马。再加上薛凤麟待他态度可亲,便又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林大哥,我是之前住沈家旁边的钟哥儿,与沈宣一向交好。”钟哥儿笑笑道。
“这几日沈宣搬的远了,也没空与我一起上山挖菜,我实在是想得紧他。这不,今早我正好挖了些野菜鲜笋的,就给他送过来了。”
钟哥儿举起手中的篮子给薛凤麟看,薛凤麟果然看见里面躺着一些新鲜野菜。
家中昨日买的蔬菜还没吃完,压根就不缺菜吃。
薛凤麟本不想要,但推拒了两下以后,便发现这哥儿不依不饶,一副若是他今日不收就不会走了的架势,便只得无奈的开了院门让他进来。
钟哥儿一进院子,就用双目将院子的每个角落都扫射了一圈。
他直奔厨房,把篮子里的菜放下之后,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又去了前院。
只见他熟练的抱起院子角落的一盆脏衣服道:“瞧瞧这盆衣服,放在这里也没人洗。沈宣也真是的,一个哥儿还这么懒,难道还要等着你一个男人来洗么?”
说起这些脏衣服,前几日薛凤麟卧床的时候,的确是沈宣在洗。但这两天他去城里太忙,回来哪儿还有时间再洗衣服?
薛凤麟怜他辛苦,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白天便自己洗了。
这些粗活以前在侯府他自是不用干的,但现在做起来了,便觉得也没多难,不过是动动手的功夫。
再说侯府里的主子,无论男女都不用做粗活。
听这钟哥儿一开口就贬低沈宣,搞得好像他就应当做这些粗活一般,薛凤麟便十分不喜。
钟哥儿将那盆衣服抱到井边,不由分说的就开始洗了起来。
他在家活儿做的多,洗衣做饭这些事情自是不在话下,还时常被村里人夸奖能干。
现下边洗便边对薛凤麟说道:“瞧林大哥你一个人在家,又受了伤,也是十分不便,这衣服我就帮你洗了吧。”
“沈宣中午也不在,你中午可怎么吃饭?也不知你爱吃什么,一会儿我做给你吃?”
钟哥儿表现出一副贤惠能干的模样,又处处踩沈宣一脚,自是特地给薛凤麟看的。
若是一般的乡下人家,或许吃他这套。但薛凤麟在侯府那么多年,什么把戏没有见过?如钟哥儿这等蹩脚的手段连侯府的下人们都不用了。
得知钟哥儿的来意以后,他自是不会再把他当做沈宣的朋友。
看钟哥儿蹲在那边吭哧吭哧的洗衣服,却也并不拆穿,而是进了屋里,把床上的两床被单拆下来,扔给他道:“这是沈宣与我的被单,你也一并洗了晒吧。”
今天天气好,正适合洗洗晒晒,既然有免费的劳力,那可是不用白不用了。
钟哥儿愣住,没想到这个林叶看着和和气气,却一点儿也不与自己客气,竟直接开始使唤他干活了。
不过既然要在对方面前表现,自是也不能半途而废。他虽然心中有些不愿,但也忍着没说什么,把那被单接过来洗了。
再说钟哥儿在这里洗床单洗的满头是汗,好不容易洗完晾好。才发现薛凤麟早就不知哪里去了,根本就没看见他的贤惠表现。
“林大哥,林大哥?”钟哥儿走到屋旁叫了几声,发现薛凤麟坐在里面。抬头看见他便问:“已经洗完了么?那你走吧。”
钟哥儿:“……”
白做了半天的活,却似乎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另眼相看,甚至连一句客套的感谢都没有。
钟哥儿胸口一窒,但看到薛凤麟一张俊美的面容之后,又强忍住了心中的不满。
薛凤麟表情淡然,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钟哥儿也拿不准他到底什么想法。
他知道有些男子习惯了被人伺候,与这些庶务上是不怎么敏锐。
或许这林大哥是没有关注到自己的表现?钟哥儿心中想到。
这般想着,他又挤出一个笑容,走入房间中,轻声细语的对薛凤麟说道:“林大哥,瞧着马上就中午了,不如我给你做顿午饭吃,也不知你爱吃什么?”
薛凤麟这才抬眼看了钟哥儿一下,开口说道:“不必麻烦了,你快些走吧。”
薛凤麟一双瑞凤眼天生犀利,不过看了钟哥儿一眼,便叫他心中激荡,一下子红了脸。
心道这般俊美的男子,宛若天上的谪仙一般,若是能得他一分垂爱,那便是如何都值得了!
“不麻烦的,我又不似沈宣那般笨拙,手脚利索的很……”
钟哥儿妒忌这般男子成了沈宣的相公,话语间忍不住就要踩上对方一脚。
只是他还未说完,便被薛凤麟打断。接着就听他冷冷说道:“是我觉得麻烦,不想看到你在这里打扰,还不快滚?”
“还有沈宣是我夫郞,自是不需要擅长这些粗活。以后买个同你一般的下人做就是了,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对他不敬。”
钟哥儿怔住,三伏天里犹如坠入冰窖,心里瞬间瓦凉瓦凉的。一张面皮胀的通红,仿佛被人扒了脸皮扔在地上踩,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那点心思早就被对方看在眼里,还故意用这种方式折辱他。
薛凤麟眼中的轻视与嘲讽和刀子一样刺进了他的眼里,他飞也似的逃离了院子,冲到了无人的山林之中。
家里他是不敢回去的,怕自己一上午悄悄消失,叫父母与弟妹看出端倪,他们只会骂他一顿,逼着他嫁给那个老鳏夫!
钟哥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在地上抱膝痛哭。
凭什么!凭什么林大哥对自己那般态度?
他自诩长得不差,勤劳能干也不输沈宣,连额头上的孕痣都比沈宣的红!
他到底哪里比沈宣差了?难道真的人各有命,沈宣命好,自己就是贱命一条,就不配过上好日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