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谈无欲就是要让你料不着!”
无欲天内,谈无欲看着水幕中素还真那明明怀疑,却又装作平静、毫不在意的样子,得意地挑了挑眉。
于此同时,画面上的谈无欲也对着史艳文笑得十足意味深长。
而在时间城内,素还真一如年轻的自己一般,表情顿时有点古怪起来。
他太了解自己的师弟了,就像幼时与人争锋,少年气盛,越是不可为而越要为之,越是故作姿态叫人心惊胆战越可能是反其道而行之。
若他是不藏算计,难道,真的是被史艳文叫过来的?何时史艳文有了这么大的面子?或是他有事相商?
水幕中的素还真明显更倾向于后者,故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从篮子里抽出碗,挖了碗巨圆无比的豆羹蒸饭扣在碗里,一边递给他,一边道:“谈兄请。”
谈无欲一边接过史艳文双手递的筷子,一边接过素还真双手递的饭,一边又义正言辞地批评他们,“不要以为设了结界就能肆无忌惮。”
史艳文抿了抿唇,失笑道:“民以食为天,先吃饭。”
说罢,他给那两人一人夹了一块鸭肉,突然有些好奇,“你们师兄弟小时候是怎么吃饭的?自己做吗?”
那两人同时一怔,脸上都有些怪异,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不说,未免冷场,只好史艳文说了,他便玩笑道:“无名生于官宦之家,自小便有三个乳娘,身边有六个丫鬟,六个小厮,十二个文武先生,还有二十四个伴读。六岁以前,鸡蛋壳都是别人剥的,书都是镶了银帛的,拿的笔也是黄金缠丝所裹,出门都得铺红毯挂金铃……”
其浮夸之状甚是惹人发笑,饶是谈无欲清冷,也忍不住接了他的梗,“那你六岁以后呢?”
“六岁以后啊,”史艳文动作一顿,忽现苦闷深沉,“六岁以后,乳娘下了大狱,丫鬟小厮被充军边疆,文武先生和伴读被抄斩,我与母亲死里逃生,便开始给母亲剥鸡蛋,撕了书皮做衣裳,抵了黄金笔当盘缠,藏在深山老林,不敢与尘世接。”
真实的故事一般藏在夸张的情节中,素还真轻声问:“为什么?”
谈无欲也跟着问:“第一次打听?”
素还真为之汗颜。
史艳文就笑了,“因为父亲功高震主,而母亲生得太美,我们就只好藏起来。母亲说我长得像她,是福非祸……便拿刀划了我的脸,又说我的手太漂亮,便折断了我的手指,最后她说,‘孩子,娘爱你,可你见了人是必要受苦的。不要怪我,因为我无能,挡不了坏人,就只能伤害你了’。”
一席话说完,那两人都不说话了。
“这么惨?”
狼主千雪孤鸣侧目瞄了眼身旁之人。
此时,他正站在一处遗迹中,乃奉苗王之命前往寻找始帝鳞,熟料半路遇上史艳文,得知其正在寻找最后一味药材无根水来救治藏镜人,千雪孤鸣当下决定带着对方一同进入太虚海境,而就在他要开启机关之际,水幕出现了,两人便停下动作一起观看起来。
“夸张取巧,狼主见笑了。”
藏艳文含蓄而礼貌地回道。
就知道史艳文这厮没那么乖巧,哪怕前头二十年再怎么表现得一副温顺听话好情人的模样,也不能掩盖这人其实是一颗黑心芝麻汤圆。
真以为收了爪子就是猫?
这素还真若不清醒,觉得史艳文好性子便可随意拿捏,那早晚都得在这上面栽个头破血流。藏艳文勾了勾唇,嘲讽地看着画面。
水幕上,史艳文狡黠一瞥,“信了?”
谈素二人一怔,互相看看对方,脸色微微扭曲了一下,想要嘲笑对方轻言轻信,可自己显然也信了那么个瞬间,顿时都无言以对。
位处苦境两地的谈素二人也不约而同地无言以对。
因为他们也信了。
无语半天,谈无欲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轻易被人戏弄,这史艳文看着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人不可貌相啊。
“哈!”素还真在时间城内笑了笑,觉得这史艳文颇有几分亮出利爪的可爱。
水幕上,史艳文又贴心地为两人添上两根咸菜,带着狐狸般的笑容,捂了捂嘴,“哎呀,看来这天下第一智该归我么,这么轻易就骗了现下两位武林魁首,嗯?”
于是两人再也忍不住,端着碗筷偏过头,低沉又洒然笑了出来。
三人言谈开阔,渐倒也相谈甚欢,史艳文给各自剥好蟹肉,用矮口白玉小盅端给两人,还不忘在蟹肉旁放上一朵菊花,“‘蟹之鲜而美,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不食可惜。”
素还真同谈无欲笑了一下,侧头凝视着史艳文。
史艳文面容淡然,举止风雅,眸中清波总若霜白平湖过秋风,仿佛跟他在一起,肃杀战场的刀光剑影也如春风细雨般柔和。
就如仙棋台一般,一句话,便让人不自觉消掩戾气,划然从容。
“应变机灵,处事圆融,风姿优雅,此子若生在苦境,当入吾儒门。”疏楼龙宿摇了摇华丽的宝石扇,儒音点评道。
“嗨呀,龙宿你莫非是动了收徒的念头?可惜他人不在此界,不然看到华丽无双的儒门龙首,还不激动得立刻叩首奉茶?”剑子仙迹调侃道。
“收徒还不至于,此子有吾儒门风骨,若收入门下好好培养,当为一员大将。”疏楼龙宿语气高傲,此时他还只是起了惜才之心,待到后来,看到对方一腔孤勇担起六百万故乡生灵的未来前途,悍不畏死与苦境先天高手们划下道来,那时,他才被此子的毅然决然又持正守心的不屈傲骨所打动,真正动了收徒之念。
佛剑分说静静看着两位好友打趣,依旧不语。
水幕上,结界之外,刀光剑影,结界之内,散漫平和。
午膳过后,史艳文拎着大包袱,谈素二人敛了神情,又分了敌我。
素还真输了一场,若再输一场,谈无欲便会让他吞了公开亭上的毒丹,素还真也让他按照之前的约定退隐,如此你来我往之后,众人各散。
很快,第二场比斗开始,素还真输了,且输得很不甘。
因为素还真定下的天下第一剑剑藏玄与谈无欲指定的天下第一剑宇文天之战中,宇文天找了假冒者消磨剑藏玄内力,自己再厚着脸皮上场一举取胜。
比斗如此不公,自然要争辩一番,而后投票决定延期。
投票之人,即天下第一入榜人。
那髭须覆面的男人与欧阳世家在最后一刻以掌气、指印同时表态,素还真与谈无欲对视一眼,默契流转。
“欧阳世家现身,他们的目的达到了。”看到最后一刻出现的指印,神蛊温皇摇了摇羽扇,做下结论。
“啊?主人你的意思说,他们搞出三十年之约,又搞出天下第一之争,搅动整个江湖的风云,都是为了逼出这个欧阳世家?他们一直在演戏?”凤蝶惊讶道。
“哈!演戏倒不一定,毕竟智者的游戏可从来都不会只为单一的目的,聪明人总是喜欢一举多得,而虚假的鱼饵怎么钓上大鱼呢?”神蛊温皇一脸愉悦道。
“其实就是和主人你一样喜欢偷懒吧。”凤蝶吐槽道。
“哈!如此对手,实在难得,可惜不能成局,可惜啊……”神蛊温皇毫不介意凤蝶的抱怨,面露惋惜道。
水幕上,素还真迫不及待地让小金刚送信请来冷剑白狐与独眼龙,开始聚集霹雳眼,并让小金刚在回来的路上放出假消息,告诉旁人自己前往了绿峰连环洞。
而就在旁人——包括谈无欲——被素还真耍的团团转的时候,拥有霹雳眼的两人,已齐至素还真眼前。
霹雳眼中藏着的,是当年接天道留下的一封书信与一张地图,薄如蝉翼,因机关巧做成了两只眼球型的圆珠。
书信记载着内鬼,即杀此人,可重整霹雳门,而此人,正是新生的霹雳门霹雳公。
冷剑白狐与独眼龙在素还真的帮助下若成功报得杀父之仇,那么,素还真便会多两个大帮手。同时他又将用来制作霹雳眼的天真石送给了一线生,让他继续制作“紫霹雳”。
这一切,素还真都没有避开史艳文,是信任,也是习惯了他的不闻不问。
“这就有点过分了……”
鳞王北冥封宇坐在王座上,与臣子们一同观看着海境上空出现的水幕,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毕竟作为一位勤勉的王上,平日里是十分忙碌的。
看着画面中素还真明目张胆地在史艳文面前谈起紫霹雳,北冥封宇不由替心中敬仰之人抱起不平——虽说与史君子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名义上,毕竟是“史艳文的孙子”,这种信任与习惯,是否无形中带有几分轻慢?真把史君子当鸟儿养了?
“史君子可不是金丝雀……”
自从水幕出现以来,虽然史艳文一直表现得低调而消极,但北冥封宇从不会因此而看轻这个男人,这是中原的领袖人物,天下第一掌,云州大儒侠史艳文,他的光辉事迹北冥封宇早就倒背如流,所以无论身处怎样的逆境,他都相信这个男人的傲骨绝不会轻折,这是一个能顶天立地的英雄,怎会轻易弯腰?
北冥封宇一直默默地看着,除了臣子们因为史艳文断袖之事而私下非议,他才出声告诫他们不可背后语人是非外,对于史艳文在水幕中的处事态度他都不予置评,这是个甘于平凡却绝对不会平凡的人物,只待时机一到,便会一飞冲天,惊艳苦境的众人。
而这个素还真显然很满意史艳文的甘于平凡,或许是二十年时间太长,他已习惯了史艳文待在他的指掌之间,对外界信息不闻不问,然而,怎么可能呢?史艳文终究不是人掌中的玩物,史君子不该被人所轻忽。
北冥封宇带着这种不满看水幕中接下来的发展,喜闻乐见素还真服毒,散去了三分之二的功体,沉珂难愈——
未两日,有人来翠环山告知素还真,一位叫“言某”的人指点他去寻个叫照世明灯的人。
此人对素还真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秦假仙便自告奋勇找下毒者取解药。
素还真动身请见“言某”,与欧阳世家正式接触。
而史艳文留下书信一封,孤身西去。
水幕到此结束。
“啊这……”秦假仙汗颜地笑了笑,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带回了假的解药,令素还真生不如死,后来又与之反目,更令他大失援手。
屈世途没好气地哼了声,毕竟他当时也不厚道,受制于欧阳上智,坑了素还真一把。
黑暗道内,慈郎默默地叹息,他当时协助欧阳世家,将素还真逼至绝地。
无欲天内,谈无欲也想起了当时素还真的惨状,曾任紫龙天之身份曝光,霹雳门之仇尽缚他身,素柔云视其恶仇,万教鄙其阴谋家,小金刚小玄元惨死,冷剑白狐恩仇突变。
“当真是……众叛亲离,世人共恶……”
时间城内,素还真苦笑着打趣自己,那时辱骂声遍布翠环山,他却只能躺在玉波池边挣扎,几乎万念俱灰,若非池中黑白郎君乍起,他定然在劫难逃。
同在水池中的银刀太妹为了报恩,扮作他的模样上公开亭受审,本有生还之望,不想谈无欲竟倒戈相向给了他致命一击,言两人布榜乃是为了挑拨武林制造杀戮,称霸武林,自己只不过是枚棋子。
银刀太妹绝望无措,当场自尽。
一线生为这个“素还真”办了丧礼,好事之人数不胜数,欧阳世家找上门来,为确定他是否真死,断去一线生手脚,逼得暗处的他不得不动,素还真二度卷土重来。
然而,这个一线生却是假的!竟是欧阳上智所扮!而真正的一线生却是他的义子。
他二度惜败于欧阳世家,众目睽睽之下,屈膝俯首。熟料欧阳上智登基之日,座椅炸开,突逢死关,他深陷质疑,为查明真相,留在欧阳世家继续斡旋,后自残一眼一手表其忠心。
短短数月,他就众叛亲离,两度惨败。
而这些,若无意外,水幕中的自己也将经历一遭。
本以为有了史艳文在,情况也许会有所改善,但熟料此人竟在紧要关头留书出走。
“当真是……世事难料……”素还真无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