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陌也不太喜欢初暖。
老师同学们觉得她活泼可爱，家长觉得她乖巧懂事，只有他知道，这人脾气大，很讨厌。
两家人经常一起吃饭，每当这时，凌陌都感觉自己在演一部电视剧，名称是《讨人厌的初暖》。
吃饭时，凌陌的座椅有点远，他起身挪了一下，再坐回位置时，不小心碰到了初暖的脚。
无意的动作，初暖却觉得他是故意的，皱着眉头问：“你干嘛呀？”
凌陌很无辜：“不小心碰到的。”
初暖没说话，继续吃饭。
不一会儿，凌陌感觉自己的小腿被踢了一下，低头看，初暖的脚还没有完全收回。
“你干嘛？”凌陌问。
初暖头也没抬：“我也是不小心碰到的。”
谁信啊！
凌陌轻轻踢了回去。
初暖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一开始只是你拍我一下我踢你一下，战斗的升级，始于凌陌碰到筷子，把油甩到了初暖的衣服上。
初暖看着衣服上明显的油点，瞪大眼睛，紧接着毫不示弱地拿起筷子戳了下凌陌的白色上衣。
然后他们就真的打起来了。
初暖打人全靠掐抓捏三步走，凌陌的胳膊和脸上很快红了一片。
凌陌则靠灵活巧妙，边躲边踢，不多时就和初暖从座位上扭打下来，眼疾手快地抓住初暖的小辫子。
初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凌陌一惊，立刻松开手，没想到初暖瞬间收了眼泪，又踢了他一下。
凌陌气得也要踢回去，初暖一躲，两个人又重新扭打在一起。
动静太大，伴随着勺子摔碎的清脆响声，凌爸爸厉声道：“都给我放开。”
两个人互相扯着对方的上衣，谁都不愿意放手。
初爸爸走过来：“我数三声，3、2……”
倒计时的压迫感比单纯的呵斥强很多，他们立刻松手。
“为什么打架？”凌妈妈板着脸问。
两个人都装死不说话。
“不说话是吧？”初爸爸拿出手机，开始翻联系人，“初暖，你班主任是不是要给你发三好学生的奖状？莫名其妙打人算什么三好学生，我这就让老师换个人。”
年年都拿三好学生的初暖着急了：“是凌陌先动的手！”
凌爸爸看过来：“凌陌！”
“明明是初暖先动手的。”凌陌不服气。
“是凌陌先踢我的。”
“我都说了是不小心碰到的！”
“你胡说！”
“好了！”初爸爸制止他们，“现在，面对面，跟对方道个歉。”
“我不要，我没错。”初暖嘟哝。
凌陌也说：“我也不。”
“不道歉就给我出去站着。”凌爸爸说，“今晚站楼道里反思，不认错不许回家。”
“初暖也是。”初爸爸补充。
初暖气鼓鼓地看了两个大人一眼，又看了眼凌陌，他也是一样愤怒地看着自己。
她才不想去楼梯口罚站呢，要是被其他叔叔阿姨看见，该多丢人呀。
要站也是凌陌去站。
凌陌也是这么想的，明明是初暖犯错在先，凭什么他要罚站。
要站也是初暖去站。
不就是道个歉吗，谁先道歉谁不用罚站。
于是两个人都别别扭扭地瞪了对方一眼，声若蚊蝇地飞快说：“对不起。”
“没吃饭吗？”初爸爸严厉地问。
“对不起！”初暖放大了声音，“我说过了，让凌陌去罚站！”
“凭什么是我！”凌陌生气地说。
两个人又开始吵起架，结果就是，纷纷被撵到家门外，一个不落。
站了半个小时，初暖腿发酸，她边揉腿边朝凌陌抱怨：“都怪你，要是你不踢我就没这事了。”
“我都说了我是不小心，是你把人想得太坏了。”凌陌不甘示弱，“果然一个内心恶毒的人，看什么都是坏的。”
这是凌妈妈前两天看电视，他听来的台词。
用在初暖身上真的是太合适了。
“懒得理你。”初暖哼了一声，又委屈地轻轻跺了两下脚，“有蚊子咬我，真讨厌，没咬你吗？”
“咬了。”凌陌抓了抓胳膊上的蚊子包，“超级痒。”
“你说我们要是现在去道歉，他们会放我们进去吗？”初暖问。
凌陌叹气：“不知道，可能会吧。”
他话音刚落，初暖就敲响了自己家的门，敲完还看了他一眼。
凌陌也敲起自己的家门。
四个大人出来后，凌陌和初暖没有提前练习，默契十足地弯腰：“对不起，我错了。”
凌爸爸余怒未消：“真错了？”
两个人点头如小鸡啄米。
“既然都跟对方道过歉了，再握个手，以后还是好朋友。”初爸爸说。
凌陌和初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表情上看出不情愿。
但为了早点回家，凌陌先伸出右手。初暖见状，也伸手握了一下。
收手时，两个人都突然用力，然后吃痛地放开，背到身后揉了揉。
果然！这人怎么会安好心！
进门前，两个人互瞪了一眼。
初妈妈笑眯眯的：“果然小孩子是越打关系越好呢，回家还有点依依不舍。”
这话差点让两个人再次吵起来。
好在回家的欲望大过一切，他们才拼命忍住没出声。
-
后来的三天，他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就连上学也是初暖走在前面，凌陌隔着几米的距离跟在后面。
凌陌认为自己还和她一起上学，纯属自己太过善良。
然后喝牛奶的他直接被呛住。
他咳得眼泪哗哗往下流，感觉肺都要炸了，好不容易才缓和一些，还没起身，泪眼蒙眬中有人站在他旁边。
初暖认真观察几秒，突然说：“哇你哭啦？”
语气听起来挺高兴。
“谁哭了？你眼睛不好吗？”凌陌咳了两声，解释，“这是咳嗽出来的眼泪。”
“解释就是掩饰。”初暖不信，“待会儿就告诉你们班同学，说你喝牛奶喝哭了。”
凌陌正难受，懒得理她，一边咳一边拿过书包去找面巾纸。
眼前有些模糊，书包里东西又多，他翻半天都没找到，初暖见状，直接拿过他的书包，很快找出面巾纸，塞到他手里。
她边塞还边说：“连纸巾都找不到，笨死算了。”
凌陌擦干净眼泪和鼻涕，终于有精力怼她：“你聪明，你上次数学比我低一分。”
“都说了那是我看错了题目！”
初暖笑不出来了，气得要去打他，凌陌见势不妙，拿了书包就赶紧跑只听见身后那句——“凌陌我要把你打翻在地！”
-
意识到初暖打架很猛，还是在那个夏天。
天气渐热，男生们换上了短袖，女生们也穿上自己喜欢的小裙子，初暖也不例外。
初妈妈给她买了很多漂亮的小裙子，她天天换着穿，上学路上总是边走边转圈，让风充满整个裙摆，把裙子蓬起来。
那天，穿了一件很可爱的粉色蓬蓬裙的初暖，在短短一千米的上学路上，转了有十多次圈。
甚至过马路的时候都要转个圈，险些被拐弯的电动车撞到。
即便如此，她也毫不在意，仍旧乐呵呵地拎着裙摆，把自己当成小公主。
凌陌有时都怀疑，她是不是前段时间感冒吃错了药，怎么转圈都不会晕的。
尽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她今天真的很可爱漂亮。
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小同学们都去操场上玩耍，凌陌在教室收拾书包，外面忽然变得非常嘈杂。
他原本毫不在意，直到听见有人说：“这是3班的初暖呀。”
“快去跟老师说！”
“初暖打人啦！”
初暖打人了？
凌陌停住手里的动作，起身前往走廊，一群人围在3班的门口，人群的中心是初暖。
她穿着那身粉色裙子，正把一个小男孩摁在地上，右手拿着剪刀，“咔嚓”几下，小男孩的裤子很快破了几个洞。
小男孩的哭声瞬间响彻走廊。
凌陌也吓了一跳，那个剪刀看起来很锋利，剪衣服的时候非常顺畅，初暖就这么拿在手里，这要是不小心划到身上，该有多危险。
他连忙推开人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剪刀夺了下来。
“你干嘛？”初暖生气地看向他，“是他先动的手！”
说着她就要去抢剪刀，凌陌怕她伤到手，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初暖气得不行，见抢不到剪刀，又转身一屁股坐在那个小男孩的腿上，直接用手去撕剪下来的布条。
很快，他们被赶来的老师分开。初暖起身时，凌陌看见她的裙摆有块布料耷拉了下来，看着很奇怪。
裙子原来不是这样的，他确信，因为他早上可是看着初暖转了十几次圈。
老师问怎么回事，初暖不服气地说，是小男孩先用剪刀剪了她的裙摆。
小男孩则哭着说，他只是好奇这个裙摆为什么会蓬起来，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机关。还说他只剪了一下，初暖不仅揍了他，还把他的裤子剪成了长条。
老师说要叫家长的时候，初暖什么话都没说，绷着小脸站在办公室，眼神里充满愤怒和不屑。
凌陌站在办公室门外，盯着地板发呆，想着待会初阿姨初叔叔来，要怎么帮初暖求情。
希望她别再哭了，很难哄，很烦人。
出乎他的意料，初暖这次一滴眼泪都没掉。
老师让她给小男孩道歉，她只是噘着嘴，说自己没错。
凌陌潜意识里觉得这就是小男孩的问题，初暖做得没错，但一直被教导不能以暴制暴的他，也有了片刻的迷茫。
初阿姨和老师还有那个小男孩的家长在办公室谈了很久，期间偶尔传来大声的争执。凌陌和初暖坐在办公室的门外，对面那个小男孩还在抽泣，肩膀一耸一耸。
“就知道哭。”初暖盘腿坐着，低声嘟哝。
凌陌想起她之前不知道哭了多少次，默默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他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开始背单词。
初暖看他背书，“哎呀”了一声：“我书包还没拿呢，你能不能帮我拿下啊。”
“你的胳膊和腿不是都在吗？”凌陌不想动。
“我现在不能走。”初暖故作严肃地说，“我是当事人。”
凌陌：“……”
这估计是她看哪部电视剧学来的词吧。
最后凌陌还是帮她拿了书包和作业——今天自由活动时间光顾着打人了，初暖的作业一个字还没碰。
回来时，小男孩和他的家长已经走了，办公室外只剩初阿姨和初暖等他，初暖耷拉着脸，估计是被训了。
车上，初阿姨清了清喉咙，就在凌陌以为她要数落初暖时，阿姨的话却让他很震惊。
初阿姨说：“今天让你给那个男生道歉，并不是说你做错了。这件事妈妈觉得你做得没错，以后被人欺负了，也不要憋着忍着，最好当场以牙还牙，让他以后看到咱们都得绕着走。”
“反正，只要我们初暖没有违法犯罪，爸爸妈妈都会站在你这边。”
“凌陌也是，以后可不能傻站着让人欺负。”
凌陌一时间没说话，因为这和自己父母的教导很不一样。
他大抵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模糊地意识到，初暖的性格，大概都有迹可循。
他下意识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初暖，只见她撇撇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裙摆说：“可是妈妈，我的裙子坏了。”
“妈妈给你再买一条。”初阿姨温柔地笑，“为了奖励初暖勇敢地捍卫了自己的利益，再给你们买你们最喜欢的汉堡。”
“那上次你和爸爸还要让我罚站。”初暖嘀咕。
初妈妈“啧”了一声：“那性质能一样吗？”
初暖没说话。
“你自己说，这性质一样吗？”
初暖想了想，得出结论：“李奇比凌陌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