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意识再次回笼，游戏仓的玻璃罩子已经恢复澄清，自动弹开。秦七七从中坐起来，面无表情，眼神呆滞，左手手腕处终端在不停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但却丝毫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豆奇不知从哪个角落慌慌张张飞来，绕着秦七七上上下下转了三圈，才最终停在她面前。

“主人您好，即将进行游戏结算，是否进入私密空间？”

听见声音，秦七七失焦的眼神这才重新聚集放在面前的显示屏上，斯阔克听见动静将眼睛睁开，看着周围明亮轻松的环境长舒一口气。

秦七七点头确认，周遭场景瞬间溶解为一片漆黑。她起身向前几步，再次踏入那间熟悉的小黑屋。

通风口里传出老旧风扇旋转带来的呀吱声，秦七七坐在高脚凳上，听着那股有规律的刺耳噪音，内心却一片祥和。

豆奇将自己身体嵌入那个黑色机子，屏幕一闪一闪显出画面，那只眼睛出现在那里，红色的眼珠直盯着她。

“玩家Kiki.Q，你好，恭喜你通关副本《学园祭》，下面发放游戏奖励……”

屏幕上显示出秦七七游玩过的几个学园祭项目、参与过的恐怖传说、拯救过一个新人玩家，甚至还有那盘三无光碟。

它像在批卷，把能给的加分点全抠出来一点点算。

最后积分总额达到三万，是第一副本的三倍。

屏幕上出现两个礼花筒，对着中间的数字喷出五彩的小碎纸片，靓丽的屏闪颜色照亮秦七七的脸，却没能给她带去情绪上的色彩。

她盯着那个数字，内心盘算着要不要把它们都投到技能上，点开页面计算能升几级后又取消了。

因为在副本里砍砍杀杀，现在她的技能已经到了10级，三万这点积分投进去也只能升两级，不如留着买点别的东西。

“你怎么了？”

正当秦七七思考时，眼前的机器发出声音，声音很轻，轻到秦七七会以为是自己精神失常的幻听，虽然她不会幻听。

但她没有回答，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了。

“如若无事，请尽快离开私密空间，以防超出免费时限。”

这次机器的声音变得有力，秦七七点点头，很快她就回到传输大街，四周都是游戏玩家，他们走在这条街上，大都独自一人，匆匆忙忙，向前向后。

这条街只是一个用于行走接轨的地方，没有其他用处，也就只有刚刚进入噩梦空间的玩家才会在这里停留直到被接待员指引着带走。

秦七七回到现实中那间房子，明明只过去两个小时，她却恍如隔世。

她走到沙发旁边，一个仰躺倒在上面，盯着天花板上那个玻璃吊灯发呆，思维不知道放空到什么地方。

我应该睡一觉，她想。

按游戏内时间，她已经24小时没合眼，现实中的躯体更是已经持续72小时处于紧绷中。

但她不知为何，虽无法放松自己的内心，却也没有什么激动痛苦的情绪，只有淡淡的平静，淡淡的沉寂……

或许还有一点点恐惧，总感觉睡着后会错过浪费什么。

“我感觉好累。”秦七七说了她出副本的第一句话。

闻言，斯阔克从房间里叼出情绪转换器放在桌上，将耳机递给秦七七。

这个情绪转换器是房子里本来就有的，型号很老，设计上有一种上个世纪的古董美感，虽然沈芷沐将它放在床头，但秦七七从来没有见她用过，反而是她自己尝试过后，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秦七七将耳机往耳朵塞，阵阵音乐声传来，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轻缓空灵的配乐让她陷入云层之中，柔和的女声裹挟着她的疲倦飘向远方，她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缓有力，蓝色纯净的天空中，一个系着彩丝的白色气球缓缓飘动，愈飘愈上……

啪！

气球破了。

秦七七摘下耳机，门外传来敲门声，根据力度和频率，不是她认识的人。

她站起身，吩咐着斯阔克变小藏进衣服口袋里，伸手抓挠了两下头发，环顾房间一圈，随后加快脚步冲到门前猛拉开房门……

门外的魏瑞正打算暴力闯入，就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打开，出现了一个身材消瘦、面色苍白的女人。她眼下黑眼圈极深，头发凌乱，表情由一开始的惊喜转为一种沮丧。

他轻咳一声，从口袋中掏出证件怼在女人面前，她扫了一眼，眼眸中瞬间透露出惊喜。

“秦思文女士，对吧？”

这个姓氏让他眼睛微微眯起。

“是是是！请问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是这样的。”魏瑞看向房间，抬步往里走，“你知道最近附近一直有失踪案发生吧？”

女人嘴巴微张，眼部和面颊肌肉稍微用力，眼珠看向地面放空一瞬又回到正中。

“我没听到什么消息。”她神情微愣，反应过来后语气带着些许恐惧，“所以是人为的，对吗？那这样不就表明芷沐她有危险！”

“警官！”她一下子拉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出奇，面部因为情绪涨得通红，泪水阻塞梗在喉头，“求求你，帮帮我吧！”

魏瑞一时被她搞得手足无措，只能拿出纸巾递给她，“秦女士，你先冷静，因为这次失踪人数过多，上面很重视，我们正在努力破案，也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女人拿着纸巾擤鼻涕，点点头，魏瑞见状接着说下去：“我可能需要调查一下你的房子，你介意吗？”

似乎因为过于悲伤，女人没有说什么，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拉开房门，走到沙发旁边坐下继续抽噎。

魏瑞注意到茶几上的情绪调节器，一时竟有些懊悔，如果可以，他会选择晚几个小时再过来，只不过这次事件真的很紧急。

他赶紧进屋，绕着房子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常，最后他只在卫生间捡了几根毛发带回去检验。

走时，那个女人又哭着求他，他只能无奈给了几句无用的承诺，他将房门关上，把一切希望与痛苦隔绝在门内，长舒一口气。

驱车回到警局，他拎着装有毛发的封口袋敲开检验科的门，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点起，尼古丁辛辣的味道驱散了他的焦急和疲惫。

不到一小时，检验科的小刘开门走出来，奇怪的是，他刚刚阴郁的脸上如今全是兴奋，魏瑞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魏哥！”前几天小刘还只是恭恭敬敬称他一句魏警官，“这头发你从哪里弄来的？我天，这是夏欣老师的杰作啊！”

“夏欣是？”

“夏欣老师，是我的超级偶像！秦云老师你总知道吧？”

见魏瑞点点头，小刘接着滔滔不绝。

“夏老师是秦老师的关门弟子，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二十岁大学博士毕业，二十五岁成为秦老师的学生，三十岁的时候就能够徒手搭仿生人，我天，那些复杂的神经网络让我去做怕是搭一条就得睡两天……”

魏瑞现在可没有心情听这些，他赶紧披上外套冲出警局，发动车辆以限速直奔刚刚去的那户人家，敲了门没人应，他直接踢开门锁。

屋内没有谁。

泄愤一般，魏瑞重重砸在门口的鞋柜上，震得上面的咖啡杯弹起来洒出一些黑褐色的液体。

很奇怪，不是吗？

仿生人会显出疲惫吗？仿生人需要调节情绪吗？仿生人会因为家人失踪痛苦难过吗？

不奇怪。

魏瑞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燃，他重重一吸，缓缓吹出，灰白的烟雾给平静温和的房子笼上阴霾。

良久他冷笑一声，笑自己过于愚蠢。秦七七能够闯下那么大的祸还是全身而退不是没有理由的。

出事那几天她就登上多家媒体的头条，露出完美微笑的金发碧眼美人单枪匹马毁了BioMimic最关键重要的机密，迫使以快节奏为名的首都星为她停摆一天。

从首都星离开的飞船被严格监控，配备了多架无人机护航，警卫队全员出动将首都星和旁边几个星球搜了个遍，但她就像指尖的泡沫，绚烂一瞬炸开消失后，只在手上留下难以清洗的黏腻。

他又回想起今天下午见到的那个女人，她没有打理的黑色短发凌乱地簇在头皮上，面色间全是抹不去的愁苦，身上有一种被生活压迫留下湿闷。

但她的眼睛……

魏瑞从终端调出那份通缉令，回想着下午女人的神情，终于将她那双黑色琉璃般的眼珠与照片中钴蓝的眼瞳对上，照片中女人温和的笑容仿佛扭曲成刺眼的讥讽。

…………

检验科的小刘班间休息去往食堂时看见刚刚匆匆离去的魏警官正一动不动坐在餐桌旁。

和他们这些天天待在屋里的研究员不同，作为星际警探，魏瑞身上有一股狂野的气息，头发打结，胡子拉碴，经常披着一件皮质外套，领口是黄褐色仿造的动物毛。

小刘很早之前就听过他的大名，这些年来，他一直能够零失误区分逮捕仿生人，最辉煌的战绩是一天一夜之内逮捕击杀了五位都没有出错。

要知道多少专业警探因为漏捉或者捉错而丢了饭碗甚至丢了小命。

所以小刘一开始很敬佩他，但魏瑞却对仿生人研究人员有一种莫名的厌恶，其实小刘也可以理解，但平时那双锐利的眸子总是盯得他浑身难受，于是态度也开始变得敷衍回避起来。

小刘伸手摸摸口袋里装着头发的御守，出于感激，他参考魏瑞这几天吃饭的口味帮他打了一份餐，放到他面前，自己也打了一份坐在他对面。

虽然是调和了各种口味的营养剂，小刘也仍然吃得津津有味，只不过对面的魏瑞显然是毫无胃口。

小刘看出对方心情不好，也就没有有事没事地找话聊。沉默许久，就在他快把饭吃完时，对面的男人终于出了声。

“那个，你口中的夏老师在哪？”

“什么？”小刘惊讶地抬起头，他知道魏瑞最近在抓捕一个很有名的仿生人，虽然具体是谁属于机密没有透露，但能让这种大警官来垃圾星这种破星球的应该只有那位了。

并且，众所周知，秦七七是秦云的造物，夏欣是秦云的学生，如今在垃圾星出现夏欣的手笔……

“你不会是想找夏老师问责吧？”小刘连忙摇摇头，“魏哥，不是我劝你，夏老师可是BioMimic的首席顾问，是公司的主干力量，即使你带着有力证据回首都星揭破一切，大概率双方也回内部调解，但是你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魏瑞没有答话。

小刘只能端着餐盘摇摇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