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白影肆虐,江鸿眨巴了下眼,还没动作,一道剑光落到眼前。
剑势如海潮般澎湃汹涌,直将那轻飘飘的倒挂尸体连同周遭飘飞的白影劈得粉碎。眼看要刺到江鸿脸上,磅礴的剑气却陡然停滞不前,瞬息间散成细细烟雨擦过脸颊。
临到最后,那剑气突地跳了下,炸出翻涌的海潮气息,像个濒死时突然蹦跶的鱼,与她开了个俏皮的玩笑。
“啊啊啊救命!阿俞!救命!”
尖叫声不绝于耳,叶轻扬嘴里乱七八糟地喊着,跳到丰子俞身上。
“好好好,你先下来,我控不了剑了。”丰子俞半是哄半是扳地把这缠人的挂饰弄下去,眼见白影无穷无尽地冲过来,将腕上缠丝甩了个圈,套住进来时砸在地上无人理会的荀俊杰,用力一拽,将他和缠丝尽头绑着的江鸿一道拉近,另只手剑花一挽,木色长尺立于身前,荡出剑气斩破长空。
另一边,纪雨萱折扇横扫,扇风掠过处白影尽数炸成残渣,几招下来便控制住了局面,只是白影太多,暂时脱不了身。
离她最近的长望和那少年先后召出一柄团扇和一把剑,勉强挺了片刻,武器接连被打落,白影迅速缠上。纪雨萱回首,就见地下刺出数根冰柱刺穿白影,与此同时,一缕血烟飞出卷住两人,顷刻间没了踪影。
纪雨萱拔足欲追,白影却又扑了上来,甚至杀意似乎比之前更凶了,她挣脱不得,只好回手再战,慢慢朝丰子俞靠近。
待到聚在一处,二人各自负责一边,将江鸿、叶轻扬、荀俊杰三人护在中央,压力骤减。
叶轻扬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膛,眸子一转,对上江鸿的目光,刚落回胸口的心乍然又提起,整个人夹紧屁股立成了一根棒槌。
江鸿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环顾起周围鬼魂似的白影。
叶轻扬默默擦了把汗,心里正嘀咕这大魔头怎的动都不动,就让丰子俞和纪雨萱两人忙上忙下时,冰柱去而复返从各处刺出,血烟白影缠在一处,一齐散在茫茫黑夜中,丰子俞和纪雨萱得以解脱,同时停手。
叶轻扬彻底松了口气,瞄见被缠丝捆住的荀俊杰,掏出那枚古铜色戒指,没好气地砸向他:“你这破傀儡到底干了什么?”
他方才依荀俊杰所言过来看这傀儡到底有何玄机,谁知刚走到跟前,那山就开出一条道,窜出的白影刷地将他拉了进来。若非丰子俞反应快,及时跟过来,他只怕也和那两人一样被卷走了。
但现下他们七人分散,那二人生死不明,麻烦可大了。
说来说去,都是这个荀俊杰惹的祸!
先是在宿风山的后山,他和易庭之非要抢遥遥,为此他意外砸了江鸿摊子,结识那个魔女。
后是在天水域,他和易庭之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灭口,差点让他们葬身玄芝手下。
现在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果然遇上他就没好事。
叶轻扬气闷地哼了声。
荀俊杰本就伤重,整具身体接近残废,这么来来往往地摔一通,更是动弹不得,戒指砸到身上也没力气接,顺着衣衫滚到地上。
“阿扬。”丰子俞唤了一句。
叶轻扬忿忿地盯着荀俊杰,半晌道:“算了”,走上前将戒指捡起,恶声恶气地塞进荀俊杰擦出血的手心:“出去再跟你算账!”
“这是哪啊?”纪雨萱问。
眼前这地方大雾弥漫,左右皆是山石,中间空当不大,脚下的一条窄路直通向前,不见尽头。两侧的山不知多高,山顶挤在一处,只留出一道极其狭隘的缝,半缕天光从中洒落。可适才在外时天已近破晓,此刻这黑沉沉又带着些微猩红的天光,倒更叫人摸不准是现实还是虚幻了。
江鸿走近山壁,轻抹了下,发现这壁上结有一层厚霜,却一丝融化的水珠都没有,唯有手摸上去时能摸出一星半点的湿意。
敲开霜,下方的山壁表面尽是焦黑,软软的,质地有些像寻常百姓祭拜亲人时烧的纸。在这软纸之后,才是坚硬的山石。
“这霜……”丰子俞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扭过头,撞进江鸿探询的眼神里。
“霜怎么了?”听他没了下文,江鸿主动问。
丰子俞摇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许是我多心。”
江鸿收回视线,回想起刚刚被这小子拉进来的事,弹了弹腕间的水瑟。
水瑟像是在回应,弱弱地亮了一下。
“啊!”
忽然,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响起,几人循声回望,便见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形纸片爬了荀俊杰满身,像白色的蠕虫,争着抢着往他衣服里钻。还有几片跳到他脸上,有灵魂似的撕着他面皮,几个呼吸间就将脸皮撕下一半,露出血淋淋的白骨。
叶轻扬看得头皮直接麻了,呆怔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身旁人已一剑斩下他一截衣袍——坠下去的官绿色布上不知何时爬上了几片纸人。
望着不成人样的荀俊杰,丰子俞眸间一沉,长尺劈到他头顶,凌厉的剑气瞬时将纸人震开,尾势却收得极好,即便长尺已触到荀俊杰发丝,也没伤他分毫。
不等丰子俞收剑伸手,那去而复返的血烟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走荀俊杰。
纪雨萱丢出霰尘,巨大的折扇扎进地中,扇面大开,想要拦住血烟,谁知那血烟却分出一缕卷着荀俊杰一道遁入地下,再一眨眼,地面平坦如初,没留下一点痕迹。余下的血烟也不多停,飞速朝四人袭来。
这里本就地势狭窄,不好出手,这些东西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丰子俞心念电转,当机立断,甩出缠丝捆住叶轻扬,和纪雨萱对视一眼后,一人拉叶轻扬,一人拉江鸿,沿着长路飞驰。
约莫百丈后,眼前豁然开朗。
没容他们多笑几时,前方蓦地翻出一座纸人墙。
丰子俞和纪雨萱连忙停步,被前后夹击的纸人和血烟堵在峡口,不得不出招应对。
这时,迟来的日光洒下,纸人和血烟同时一震,紧接着就如同暴动了一般,更加疯狂地冲向四人,撞在一起时,两边甚至不留情面地厮杀起来。
中间的丰子俞和纪雨萱有些应接不暇,几乎要被吞没在乱流中。
叶轻扬下意识像在天风境时一样,拽紧修为最高的江鸿,抖着声音喊:“江江江江鸿!你再不出手咱们就要一起死在这了!”
江鸿打量着猖獗的纸人和血烟,抿了下唇,在叶轻扬的惊呼声中抓住一片纸人,任由纸人咬破手指,流出的血霎时间将纸人软化。
水瑟化剑握在手中,江鸿面无表情地将手掌抹在剑刃上,平齐的剑头钉住这片纸人,听得耳边丰子俞喊了声“别”,一剑挥出。
这一剑足有洞明境实力,挥出的一瞬便将面前所有纸人和血烟炸了个干净,也将没有防备的叶轻扬弹了出去。
叶轻扬懵着脸,只顾得上抓住捆在身上的玉缠丝,尚未来得及庆幸,便见玉缠丝闪烁着微光,猝然消散了。叶轻扬整个人砸到地上连滚数十步才停下,被新跟来的血烟吞没。
血烟和纸人没完没了地继续冒出,江鸿咽下一口血,强提起力气,才抬手臂,忽见两侧的山突然极速向中靠拢,眨眼将血烟和纸人一起夹进了山壁中。旋即,天顶放亮,灼灼日光泻下。
黑夜结束,太阳升起来了。
江鸿长出一口气,过于紧绷的精神得到放松,脑袋炸裂一般疼,想坚持走一步路,眼前金星闪耀,身体不受控地砸了下去,喉头的血压了几次,终是没压住。
两边有人扑过来想要扶她,都被她推开。
江鸿跪在地上背对着二人,十指挖进地心,满头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雪白,再从雪白变回黑。须臾,形貌稳定,她尝试着站起,可身上依旧毫无力气,刚支起身子又栽了回去。
意识飘忽地载着痛楚飞上云端,再落回身体时,她坐在石壁边上,丰子俞正在给她渡灵力。
飒飒风声和泠泠水声中,有人在唱歌。歌声细腻温柔,娓娓动听,宛如一个母亲附在耳畔,轻轻地哄着幼子安睡。
是纪雨萱的声音。
江鸿不自觉地皱起眉,歌声停了。
“你醒了。”
丰子俞甫一收手,纪雨萱便凑了过来,直白道:“我刚才见你就觉得你虚弱了不少,还以为是错觉,但现在看来,你的灵是真的快碎了。”
江鸿只是轻嗯了声便转了话题:“我睡了多久?”
“才一盏茶的工夫。”纪雨萱不依不饶地问:“你不关心一下你的身体吗?灵若碎了,人也就死了。”
江鸿静静地注视了她半晌,反问道:“关心怎样,不关心又怎样,难不成你有办法解决?”
纪雨萱咬住下唇,摇了摇头,“我娘会养灵之术,如若她在,或许会有办法。但她已经很多年不出门了,祭司爷爷都请不动她。”
江鸿不明白纪雨萱在纠结什么,没多理会。
“为什么呢?”纪雨萱目含困惑,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鸿,仿佛想从她眼中寻找到什么答案:“为什么你们都不在乎?”
“你和郁师兄,还有师伯,你们好像都不在乎命。”
胡扯。
江鸿简直要被这明显没带脑子的话逗笑了。
明明她最惜命了。
江鸿侧过脸,目光巡视一圈,不远处有条河,水不知多深,上头聚着仙云似的晨雾。往远去,林子尽头房角错落排列,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回过头,来时那条路湮灭在合拢的山壁内,徒留一道竖直霜痕自上而下地立着。峡口前的杂草上留着整齐切痕,似乎能与那霜痕连上,叶片上霜的痕迹自峡口向外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消减,最终完全消失在一座小土丘前。
三尺之外,山壁上写着两列字,笔法豪气,龙飞凤舞。
浮沉百世庸人梦,洗尽铅华阙长生。
丰子俞忽地“唔”了声,走近捻住叶上残霜,对着山做了个砍的动作。片刻后,他拍了拍手站起。
“这山是被松寒剑劈开的。”
江鸿一怔。
“普天之下会用这招的共有三人,但我爹娘仅仅是会用,无法做到一招将这山劈开还不损害周遭地气。”丰子俞扭过身,极为肯定地判断道:“所以,这十有八九是我师祖干的。”
既然如此,那不就简单了。
江鸿扬起下巴,示意道:“你不是能借你师祖的剑意么,借一道劈开这山,咱们就能出去了。”
“不行。”丰子俞脱口而出。
江鸿眉尾上挑。
顶着这视线,丰子俞莫名觉得底气不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要找回他们四个。”
这算什么理由?
江鸿有些无语:“关我什么事?”
“你……”丰子俞干巴巴地道:“你不找阿扬讨债吗?他欠你两万灵石还没给。”
江鸿面不改色地回:“你不是还在这么?你自己说过,他死了你还。”
“……”
丰子俞还想说什么,江鸿率先张口,语调明显冷了下去:“你用水瑟拽我进来这事,算是我自己留下的隐患,怨不得你,我不跟你计较。但你搞清楚,咱们是交易关系,你想救谁与我无关,那些人的死活我也管不着。你再废话,我也不是不能自己动手。但真到了那一步,我就得斟酌一下是不是要保你的命了。”
“江鸿……”纪雨萱望着她一片寒色的脸,忍不住叫人。
江鸿一个眼神都没递过去,向山的方向努头,肃声道:“劈。”
丰子俞默然良久,迟迟不动,久到江鸿以为等不来答案要自己动手时,他仰起头,幽幽吐出一句话:“你怎么动手?”
“像之前那样吸了外物的灵力再放干自己的血,然后跟那些东西拼个你死我活?”
江鸿拧起眉,眼睛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不要命的疯子。”丰子俞似是嘲讽地轻笑了声,呼出一口气,“你不是想找续命之药吗?”
“阿扬是连风门叶门主的次子,你救回他,不管什么丹药草药,叶门主都会不吝相赠的。”
“……”
那小子是叶家二公子?
江鸿打起精神,看到丰子俞嘴角悄然挂起的笑,心下起疑:“你不会是为了让我留下来找他们,故意骗我吧?”
“江道友。”丰子俞无奈地唤了一声,“我几时骗过你,你怎的每次都不信我?你仔细想想,昨日在千尺顶,枉日长老为何要护我们?叶谏之又为何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要替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