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人傀儡的脸简直跟迟月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即使他们大多数人昨日刚见过迟月归,知晓她如今应该还在宿风山,却也难免一时恍惚,误以为是她本人在这。
众人各有各的惊异,江鸿却不意外——她在进来前就看清了这傀儡的模样,眼下她更关心的是如何解决解昕这个大麻烦。
傀儡虽力抗解昕数招,却没能伤到他分毫,反倒令他越战越勇、杀心大盛,夺命凶招如同瓢泼大雨一般铺天盖地袭来,常千明和云衢阻拦不得,还差点被击中要害,被纪雨萱拉住才堪堪躲过一劫。
千钧一发之际,身侧人一剑挥出千里冰封,霎时间纸人封冻、琉璃碎裂,原本稳在地平面上的祭台隆隆几声后猛地坠落,砸回了地下。
江鸿站稳身子再抬起头,便见黑乎乎的洞穴表面结满了冰,连嵌进墙内的灯台都被寒气冻住,四方空间内仅剩他们几人未被波及。
闹了半天,又回来了。
扑簌几声,数道火苗先后烧起,江鸿木着脸转向丰子俞,尚未张口,便见昏黄火影中他身形晃了一下,扶着侧旁结满冰晶的墙壁滑到了地上。
“阿俞!”
叶轻扬扑到他身边,不过脑地扒了一堆瓶瓶罐罐出来,拿起一瓶在手中,人却僵住了。
要命了,丹药他是要多少有多少,但这伤怎么看……他不会啊。
叶轻扬心下犯难,分外懊恼自己从前为何不用心学医术,再犹豫地瞄了一眼丰子俞,长吸一口气,狠下决心——干脆全喂下去得了,反正都是救命良药,总不至于弄出人命来……吧?
可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万一真出了岔子,他再追悔也没用了。
叶轻扬左右为难,忽地被人按住了手。
丰子俞满头汗珠,面色发白,力气也比平日小了不少,仿佛看穿了他心事似的笑道:“高抬贵手吧少爷,我这条命好不容易才从解昕手底下抢回来,可不想再送在你手上,那多冤啊。”
“滚!”看这家伙受伤了还这么嬉皮笑脸的,叶轻扬不由得恼火,一拳捶在他肩头,“我就多余担心你!”
丰子俞立刻“嘶”了一声,豆大的汗珠砸落。
叶轻扬急忙收了力道,想问他哪里疼,还没开口,却见孟千秋从另一边冒出来,一把扣住了丰子俞手腕。
“你懂医术?”叶轻扬讶然。
“何止是懂啊,孟叔叔是我们霜月阁最好的医修,千秋自小就跟着他修习医道,看医书的时间比练剑的时间还长,也算是个小神医了!”常千明道。
“师姐。”孟千秋有些难为情,声音都没敢抬太高,手上动作却有条不紊,熟练得堪比行医多年的老医修。
叶轻扬不懂医术,但只看着丰子俞的脸色就觉得揪心,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丰子俞提起一抹笑,宽慰道:“我就是有点累,别紧张。”
“其他的不要紧,就是打在胸口那一掌比较重,加上灵力耗损太严重,需得用药调理一下。”孟千秋递了瓶丹药过来,“这个连服七日,期间少动灵力,七日过后便没事了。”
丰子俞心底松了口气,“我就说没事吧。”
“还说!”叶轻扬凶巴巴地瞪他,“你就是烂好心,管那个狗东西干什么?”
“他不烂好心就不是丰子俞了。”
云衢走近,似笑非笑道:“都会模仿师伯的剑意了,挺有本事啊你。来,跟我说说,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招?”
“小师——”
“松寒剑第二层一共九式,第一式梨风与第九式天绝一解一封,最耗灵力,”云衢声调猝然冷了下去,两手环在胸前,少有的露出几分长辈风范,数落道:“师兄师姐都是在突破洞明境之后才敢用,你一个十六岁的小娃娃是有多大的胆子敢这么胡来?”
“我——”
“再有,你的剑九年前就和师伯完全不同,现在倒是学会模仿他了,怎么,不是你当初吵着闹着不学松寒剑的时候了?”
丰子俞稍稍坐直,带了点求饶的意味唤:“小师叔。”
“好好好,我闭嘴。”云衢不阴不阳地道:“师伯都管不了你,我算哪个。哪天你被你那把破尺子害死,尸体倒路边,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丰子俞眼露无奈,恳求地望着他。
“行了行了。”云衢最受不了这唯一的小师侄拿这种眼神看他,准没好事,没辙地摆了摆手,坐到一旁没再挤对人。
明知现在出去就是送死,不若先恢复一下,余下几人正打算各自调息,一转脸,一个庞大的身躯闯入眼帘——先前那酷似迟月归的巨人傀儡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他们凑上去前后左右围了一圈,接连问出数个问题,都没得到答复,傀儡始终睁着眼睛无神地望向上方,连个表情变动都没有,好似压根听不到他们讲话。
“要不……我们把荀俊杰叫醒?”叶轻扬提议道。
纪雨萱行动力十足,没等他说完就动了手,又喊又摇,连巴掌都上了,愣是没把昏过去的荀俊杰弄醒,撒手又将人丢了回去。
“有了!”
像是想起什么,叶轻扬眼光一亮,扭头一望,入目的两人已经不知道窃窃私语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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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他们几人过去看傀儡时,丰子俞坐在原地闭上了眼,打算养养神,察觉到身边难以忽视的视线,不禁疑惑,重睁开眼:“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救他?”
被这么冷不防地一问,丰子俞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谁:“荀俊杰吗?”
“嗯,”江鸿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救他?”
“这个问题你好像昨天才问过我。”
江鸿摇了摇头:“不一样。”
她可以说服自己,昨日丰子俞救她是因为有谢寒的剑意,哪怕太上长老祭出了万刀阵,他也应该有把握脱身的。
可今天,他为何要为了救一个害他们的人而主动迎战解昕呢?
对丰子俞来说,荀俊杰先是差点害他们被温自影和七长老杀掉,后又用引雷符破开冰层,差点让所有人殒命,他死在解昕手上算是死得其所,没必要救他,何况还是冒着生命危险。
她想不明白。
丰子俞不知道她所说的不一样具体指什么,只好如实答:“我想救便救了,没想那么多。救人本就不需要理由。”
江鸿不依不饶:“可他害了你们,你不该救他。”
丰子俞哑然失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杀了他。”江鸿答得干脆利落。
“可他并没有害死我,我还好好活着。”
“那你死了呢?”
“我都死了,自然也做不了什么了。”
江鸿默了片刻,又道:“如若他屡次三番伤害你,伤害你身边的人,让你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你还要救他吗?”
“这个我倒是没想过。”丰子俞按住胸口,忍着又疼又痒的难耐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只是觉得,生命是很珍贵的东西,我背不起它,能救便救吧。”
“傻子。”
丰子俞心下一愣,哭笑不得地看过来:“前辈,意见不同也不必骂我吧。”
“人都会为自己讨好处,只有傻子才会一直想着怎么救别人。”
丰子俞会心地点了点头,满不在意道:“这么说的话,傻子就傻子吧,没什么不好的。”
“说起来,在下心中其实也有一个困惑,”丰子俞扫了眼倒在地上的傀儡,“昨日那位迟师姐突然动手,你分明拦住了她,为何又要自己伤害自己呢?道友说我傻,难道你不是?”
江鸿不满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欠她人情。”
丰子俞一怔,也没想到原来真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而且,”江鸿补充道:“我不会死。”
“可你会痛啊。”丰子俞不认可地说。
丰子俞心想这算什么理由,可看到江鸿脸上不以为意的表情,他忽地明白了,只要不死,大概她都会这么毫不手软地去做。
她在乎这条命,却不在乎自己疼不疼。
丰子俞从没见过这种……这种难以形容的人,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小声道:“真傻。”
江鸿耳朵十分灵光,也没错过他这一句,回道:“你才傻。”
“什么傻?”
话音才落,叶轻扬凑了过来。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阿俞,她刚刚是不是骂你来着,我可听见了。”叶轻扬忿忿道:“你别太过分啊,阿俞好歹保护我们这么长时间,你多少也给点面子。”
闻言,江鸿抬起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堂堂大魔头,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前辈了,虚报年龄进天风境,还天天威胁我们这些小辈,害不害臊啊……”叶轻扬心间颤了一下,有点慌,嗓音愈来愈低,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在说话。
江鸿嘴角弯出一个极不明显的弧度,“叶、轻、扬?”
丰子俞一听这语气就觉得不对劲,看到江鸿表情后心里更是警铃大作,可这么几场事闹下来,叶轻扬都忘记他还在江鸿面前用着假名的事了,下意识应了声,丰子俞想制止都没来得及。
“那就没错了。”
江鸿没头没尾地说,叶轻扬还在一头雾水地想什么没错,对上江鸿眼神的一刹,浑身汗毛却陡然立了起来,紧跟着眼前一花,他就被掐着喉咙按到了石壁上。
“叶二公子,我惦记你们连风门可是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