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登看着禾登有些意外,禾登望着突然出现的禾登也吓得不轻,尤其是自己还躺在床上,天降一人压在自己身边,梦都吓没了。
两人一言不发,仔细打量着面前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不等穿着睡衣的禾登开口,一身粗布衣的禾登问:“你是我?”
禾登沉默数秒后,视线落在对方橙红色的双瞳上,回答:“……你看起来像是以前的我。”
提问的禾登也注意到了面前人的不同:“你的眼睛怎么了?”
两位面容相似的男性双双坐在床上,极其快速地接受了这个情况,甚至没有过多惊讶是什么原因导致现在的场面。
粗布衣的禾登一点没客气,掀开身下的被子躲了进去,厚重的被子盖在腿上时他还不忘吐槽:“你这被子真薄,这么冷的屋子怎么不盖厚点?”
“我现在没那么怕冷了。”睡衣禾登盘起了腿,把床分了一半给另一个自己,然后若有所思地问,“你……现在住在哪里?每天在做什么?”
“北斗镇东边的殷庄村,我刚把那边一片田种满了水稻。”
——
“所以,他是没成为守护灵时的你?”
祝岚捏着禾登的下巴来回看,比起她熟悉的那个禾登,这个禾登确实更稚嫩一些,过短的橙发上也没有任何白色的挑染,双眼保持着一致的色彩。
为了方便区分,大家把两人分为小禾和禾登。虽然小禾不满意这个称呼,认为听起来太像路边的狗了——但他也只是抱怨了两句。
小禾对眼前的所有人都颇感兴趣,不要脸地凑到祝岚身边,胳膊贴着对方的胳膊,笑嘻嘻地问:“美女,你跟这家伙很熟吗?什么关系?”
禾登只觉得头疼,他不太记得成为守护灵之前的事情了,但以前的自己肯定有不少恶习,至少是没有什么边界感。
他一把抓住对方后领子,将人拽回自己身边,制止道:“别一言不合就凑上去,我都替你感到尴尬。”
“你本来就是我。”
小禾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又去摸一旁的八宝的胳膊,对于这个孩子的体型格外有兴趣:“你怎么这么大一只?是种族遗传吗?你几岁了?天哪……这个体型能干不少活吧?”
八宝望向禾登,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禾登跨步走到两人之间,把小禾的咸猪手打了下去,不满地说:“别烦他,信不信我揍你。”
“你怎么舍得揍我,你就是我。”
小禾还不忘向身边两人抱怨:“我怎么变成这种性格了?跟村头那个腿瘸的大爷似的。”
禾登没说话,他也不记得什么腿瘸的大爷。
——
韩冷和敖广分析后得出结论,小禾或许是落入了某种阵法中,才跨越了数千年的时光来到这里。
但要怎么把他送回去……还得再研究研究。
小禾见谁都自来熟,看见韩冷和敖广还贱兮兮地贴过去问:“你们和我什么关系?我怎么种个地还种出这么多朋友了?”
“种地?”敖广不解地看向禾登,作为春季守护灵的首领,第一次见到禾登时他已经在公孙先生的医馆帮忙了。
“我以前种地,所以一直住在乡下,周围认识的人都是一些年长的爷爷奶奶。”禾登解释道,“后来成为守护灵,我才跟着白虎和公孙先生一直在医馆生活。”
还不等其他人问什么,小禾率先跑过来,一把揽住禾登的肩膀,就差挂在他身上,亲昵地把头靠在禾登胸口,手胡乱地在他胸口摸来摸去,开口问:“什么守护灵?什么白虎公孙?我生病了吗?为什么要在医馆生活?”
“你别烦了。”
韩冷有些惊讶,眉毛微挑,原本他以为禾登对年幼的孩子都会有天生的包容性,但似乎将年幼的自己排除在外。
好在小禾丝毫不在乎,依旧跟粘人的田园猫一样用侧脸蹭禾登。
“我到底是怎么变成你这副模样的?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吃点糖果?可惜我没有,村里想弄点食物太难了,更何况是这种精贵东西。”
“……你话太多了。”
——
夜幕降临,小禾在禾登床边打了个地铺,盖了两层厚被子还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嘀咕道:“好冷啊,怎么这么冷……”
“是你的心理作用。”禾登靠在床头看漫画书,眼神都没分去一个,随手将自己床头没用上的毯子丢了过去,“屋外墙边有炉子,冷的话自己去点火取暖。”
小禾干脆从被窝里出来,双手拿着毯子,从右肩绕一圈半回来,用柔软的毛毯将自己裹起来,然后踏上禾登的床,将人挤进里面,自己在床边躺下。
“干嘛那么麻烦,我跟你睡一起就行了。”
“……”
被挤走的人有些不悦,但没说什么,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身体,将一半的床腾出来让给他,幸好他的床不像玄清宫员工宿舍里的床那样小,容纳两个人也算绰绰有余。
甚至下意识地掀开被子给对方盖上。
小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胳膊都被束缚住抬不起来,活像一根鸡肉卷贴着禾登的身侧,仰起头道:“你怎么不怕冷了?”
禾登翻动漫画,其实他一点内容也没看进去,有这么一个话痨在身边,他很难做到注意力集中地阅读。
“住久习惯就好了。”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不种地了吗?那我刚开荒的那片地怎么样了?陈婆婆的脚好了吗?”小禾接连发问,像是把他当做什么搜索引擎一样。
“上千年。”
干脆将书页合了起来,禾登知道这个情况拿着书也是白瞎,他懒得回答这么多问题,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来搪塞他,只好道:“你问的那些事,我忘记了。”
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借口,实际上禾登的确不记得了,他在公孙医馆呆了太久,又在外流浪过一阵子,最后才在玄天都定居。关于成为守护灵前的事,他能记起的只有一个地名,以及模糊的、年迈的老人们的轮廓,再就是他们让自己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你终究不属于这里,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
哪里是更好的地方?
比起食不果腹的殷庄村,能吃饱穿暖的公孙医馆确实是更好的地方。
但比起公孙医馆,现在呆着的玄天都似乎又更好一些。
如果再有其他地方呢?
自己要再离开玄天都吗?
“忘记了?好吧……时间确实有点久了。”小禾没有多纠缠,又往禾登怀里蹭了蹭,嘴巴一刻也不停,“那你的眼睛怎么了?感染病变吗?还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跟我讲讲,我小心点。”
禾登视线偏移,落在身旁毛绒绒的橙色发顶上,没有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显得有些乱糟糟,没有光泽,更没仔细修剪过。
他看了许久,久到小禾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正准备开启下一个话题时,禾登开口了。
男人说话慢吞吞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说:“受伤了。但我不希望你刻意去躲避任何事情,这些都是你要经历的,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但是如果我能躲开危险的话,说不定你的眼睛也会恢复啊!”
“如果你躲开了,或许其他人就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我不知道……顺其自然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禾登说,其实他也想从源头改变这一切,他也想避免自己受到伤害,但事已至此,他也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任何微小的改变都会走向未知的未来,相比之下,这样的现状或许并不算糟。
小禾在床边咕涌一下,努力仰起头看禾登,眼里是不明所以,是难以理解,他问:“我以后是不是会活的很惨?”
“我就是你的以后。”
“我不是指现在,而是我的以后,你的以前。”小禾解释。
禾登从没如此清晰地知道聊天对方的心中所想,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也不打算给自己煲什么鸡汤:“我记不得了,但是现在我还活着,这样就够了。”
“好吧……至少我还活到了现在,那我的地应该长得不错。”小禾好像接受了一切,把脸埋进毛毯之中,合上眼睛。
“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不就是你的事情吗?”
“也是,但我记不清了,有些好奇。”
“我想想,你记得我为什么来殷庄村种地吗?村里有好多土地都荒废了好久,周围还住着的全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家,吃不饱还睡不好,尤其乐婆婆,她看不见,屋顶破了好大一个洞,我还没找到可以补屋顶的东西……但他们都对我这个野孩子很好。
“我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开荒犁地播种,就是希望这片废土里可以长出庄稼,能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这批种子的质量不太好我知道,但已经是仅剩的种子了,而且种得也有些晚,不知道秋天能不能有所收获。”
禾登听着,脑子里隐约有些模糊的记忆,随口道:“颗粒无收。”
“啊?!真的假的!”小禾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奈何毯子裹得有些紧了,他只是在床上弹了一下,随后皱起个脸追问,“什么原因?是我的原因吗?我的方式错了吗?”
“记不得了。”
“你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小禾嘟嘟囔囔。
禾登若有所思,看起来费劲地想了半天:“我只记得第二年去另一个山头赊了一些新苗,后来这批种得不错,大家勉强解决了吃饭问题,不至于被饿死,但赊我苗的那个人狮子大开口,要了我不少存粮。”
“……人心险恶。”小禾锐评。
“人心险恶。”禾登重复道。
两人几乎聊了半夜,直到小禾迷迷糊糊地睡着,嘴里却还在不清醒地和禾登说:“陈婆婆可能撑不过今年冬天了……她的腿恶化太严重了,我想带她出去看看,她在床上躺了太久……还有那个瘸腿大爷,我答应给他做一根漂亮的拐杖……”
禾登根本记不得什么陈婆婆,什么瘸腿大爷,什么乐婆婆……这些人似乎寿命都很短,对他这个活了上千年的守护灵来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但小禾记得很清楚,甚至清楚地知道陈婆婆年轻时的事情,还跟自己开玩笑,说她以前一定是个美女。
禾登帮小禾盖好被子,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上剥离出来,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陌生人来看待,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看到小禾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橙发,就知道他会一点点经历自己过去的事情,即使再不愿意,那也是必需的。
:“活着就好,活着什么都会解决的。”
——
禾登在自己床铺上醒来,坚硬的床板让他睡得身体有些僵硬,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成为了什么二十四节气守护灵中的处暑,还要去什么公孙医馆。
他记不清了,仅有的一点记忆在他看向外面时也消失在脑海中,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今天竟然睡过头了。
一眼望去,外面开荒完的田地还没起垄,如果不快一点的话,根本来不及赶上播种,那到了秋天就会颗粒无收。
他不想这样。
禾登从没有门的土房子里出来,手里拿着破旧的工具,恍惚地看向挂在天空的太阳,他坚信付出会有收获,他相信土地不会欺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