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官场上重新掌舵是好事,世间事多是如此,像月亮那般盈亏有度、像潮水那般此消彼长,无非就是:人好我坏,我坏人好。
表兄现在不醒人事,太皇太后却是比皇上要稳妥许多:
表面上先叫两位院判负责纳兰的病,暗地里却准备西医用洋方来治,这样就能够避免朝中反对洋人洋风的保守派们的口舌。
不然照着皇上的爱臣之心,一下子就把纳兰的一切都交由西医主理,朝纲都怕会因此而乱套。那些誓死捍卫着旧制度的朝臣和八旗亲贵,哪里容得下君臣二人的标新立异?
惠嫔的视线从月亮上移开,低下头,轻轻用护甲抚摸秋花花瓣,触绪而伤。
纳兰无理取闹,皇上纵臣昏庸。别人眼里的看法,真叫我心寒。
纳兰自作自受,皇上诛医而抚。别人口中的说法,真叫我心痛。
纳兰以身设局,皇上清算索党。别人脑内的误会,真叫我心塞。
远黛安慰道:“娘娘,多思无益,还是宽心的好。”
惠嫔叹道:“外头的声音,本宫听不到却想的到。表兄活的太累了,看病没法顺心,即便是醒来了,也不见得能安心。”
“可是公子聪慧,理应能够料到结果才是。”远黛询问,“为何还要抱病入宫来寻西医?”
“本宫觉得表兄是怕。”
“怕?公子怕什么?”
“表兄怕自己的身体真的出了什么大碍,帮不了伯父明珠逆风翻盘,就想着借西医之力来快速愈病。表兄也怕自己的寒疾会耽误将来契机,圆不了自己的功名路,就想着换一种方式来对待病体。他自己是盼着能好,毕竟西医对他而言也是新奇的东西,他呀——”
惠嫔微微一笑、轻轻一叹,“就是走在别人的前头,对洋人的东西和技术,不是仅仅贪图一个见识和乐趣,而是宁愿付出自己的身心来学以致用。”
“娘娘是最了解公子的,远黛自小跟在娘娘身边,知道娘娘始终牵挂着谁。”
“本宫现在是皇上的女人,远黛,你说话也要格外谨慎,知道吗?”
“是,远黛记下了。”
这一夜,纳兰惠儿没有睡着。
冷暖与担虑,都在一词之中。
《玉碟案·思调》
灯花萧萧又一宵,秋风不尽枕边香,欲拈还慌。落去烛泪入潇湘,此三生,与君难共从君去,已是鸿侣天荒。
木兰花雕,鸳鸯字挑,梦境难圆轻尘窗。飞镜落落、心事摇摇,何故恐天光?待坐起,垂眸处,脂粉醒来不兼妆。
*
夜已三更,明府。
“本官熬了这么久,终于翻身了。”明珠感慨,“如今索额图被削权,本官重新得势掌权,只能说是筹谋有报。”
“下官恭喜明珠大人。”高士奇抱拳道,“索额图的某些行径,的确是叫人不耻,但他毕竟是皇上的嫡长子的叔姥爷,未来谁继承大统,也难说。”
“要想活得好,就不可干涉皇家的立储之事。”明珠叮嘱道,“索额图要是在背后动立皇太子的心思,绝对是万死不得超生。”
“难不成来日惠嫔娘娘诞下子嗣,明珠大人就只希望阿哥当个贤王?”
“皇家骨肉相残之事众多,当个贤王能活命,划算。”
“高大人,太医院的事情你怎么看?”
“下官多问一句,贵公子找西医的事情,真没有事先跟你这个阿玛商量过?”
“容若连病都瞒着本官,何况是找谁治病之事。”
“下官不敢妄测贵公子的本意,但是太医院之事皇上真要拿到朝堂上去圣裁,想必太皇太后也不允许,只能等待一些时日,再看皇上的具体动向。明珠大人,这皇上说的是‘动一动’太医院的人,而不是‘换一换’太医院的血,您琢磨出圣意来没有?”
“你提醒的有道理。现在院使死了,索额图没法再操控太医院,皇上的干戈要是动的太大,我明珠也会遭人非议,所以这事皇上只能跟我儿容若商量着办。”
明珠离开座位,在厅内慢慢踱步,心想:
我的容若现在还昏睡着,他未醒之前,皇上对太医院的“变革之念”只能停留在脑海里。我儿作为当事人,应当顾全大局,既让我明珠得益,又让索额图在削权的基础上再得皇上一罚。
关键是:接下来,我儿与皇上的合计,得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呐……”
明珠在高士奇面前说完这句话,就端起茶杯来饮了口热茶。
——但是本官相信,这君臣二人能做到。
明珠置盏一笑。
【注1】纳兰父子筹谋内阁话语权和决策权,步步递进,见第71章、第7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