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纳闷,他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为什么也被踢出来了?
好在是陪着小九一起,他没什么好不情愿的。
言九福至心灵般朝左手边看过去,正和那边蹲在家门口的黄芳对上眼。
“你也——”
“你也——”
二人异口同声。
“瑛子最近不是给人看病就是在家里鼓捣东鼓捣西,我是看不懂一点——对8——你说鬼子缺德不,趁着前几天下雨往水里加东西。要不是你师叔当时去的及时,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哎,他们哥俩在家不?”
“对2,压死——师叔他们又出去了,等忙完这一阵的吧,刚我皋哥说就这两天的事了——师兄你要不要,别磨磨蹭蹭的。”
唐妙兴:“……”
唐妙兴:“要不起。”
–
星月黯淡,掩在云后。林中暗影层叠,言九靠坐在树下,有风将远处的细微的动静都送入她耳中。
利器,还有……枪响。
这地方偏僻,对方选在此处或许是为了避人耳目,难找、却也方便动手。毕竟这里最不缺官高爵显之人,动静大了闹出事不好收场,在这深山老林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今晚收网,除了二位师叔亲自盯着那个东洋异人,剩下唐妙兴和唐皋负责解决余下的,而她,出于种种考虑,则被由恪放在了最外圈守着退路。
不危险,甚至算得上清闲。毕竟师叔师兄滤过一遍了,就算真有漏网之鱼跑出来——再倒霉一点,让京夫人退到此处,也必然身负重伤,无力再战。
有能耐她就出手把人办了,不然就放把火或怎样通知他们,然后想办法拖住就行。
初出茅庐,没指望她杀人,更别提立功。
她有自知之明,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师叔!交给小九没问题的,小九逃跑超厉害哒!”
由恪:“……”
自信得让人想抽她。
唐妙兴看着她,忧心至极,临走时一再劝道:“小九,你多小心。别冲动、更别冒进。无论有什么情况,等我、或者师叔来了再说。”
唐皋道:“是,千万别冒进提前回家睡觉了。”
很好,挨了唐妙兴一脚。唐皋决定和他绝交。
“小九就在这坐着等你们回来,”她用脚在树下画了个圈,“一步不多走。”
由恪在她打算坐下去时揪住她肩头的衣服把人往回提了些,交代道:“还有一件事,别让人出去、也别让人进来。唐门之事不容外人插手,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个都不许放进来。尤其是……你那些朋友,听明白了吗?”
唐妙兴补充道:“尽力就好,不必勉强。”
她忙不迭点头。
算算时间,现在也差不多是收尾的时候了。枪声渐落,林间无光也无风,却有一阵似蛇般沙沙挪动的声响越来越近。
诶……不会吧。
还真让人给逃出来了?
她取下只戴了一边的耳机,和手机一起揣进兜里。
还有点距离,不用急。
那就先把后面这个解决了。
“朋友,你蹲了这么半天,不出来露个脸回头我不好跟师叔交代——你哪路的,是道上的吗?”
真炁很薄很淡,几近于无。若非场景特殊,这人又死蹲着不走,她还真不会留意。
也正因此才令人愈发好奇。
“……”
没人应声。
“我懒得过去揪你,”她隔空朝左手边点了点,“自己出来。”
她其实没多大耐性,几息之后脾气便已上来了,躲藏在黑暗中的人似乎是在权衡,却恰如其分地在她发火的临界点走了出来。
脚步轻重不一,她的目光于是先落在他脚下,而后才向上挪去。
是个模样还挺好看的男人。如白水般,却不寡淡。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双手举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比起危险分子,更像个误入的路人。
可就是这么个人,在看清他五官轮廓后言九瞳孔骤然紧缩,眼前泛起点点光晕。千张万张人面如幽灵般次第闪现,此消彼长,宛若一只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瓣瓣花朵。
茫茫人世一闪即逝,留下了这个男人。
他漆黑的眼眸中明明无有半分情绪,却讨好般对她笑道:“姑娘,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上次你还请我吃饭来着,大恩不言谢呐!我没有恶意,别慌,别慌!”
她身形微晃,向前踏了一步后抬起头冲他扯出个笑来。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也是……为了东洋人来的?”
“害,有各位出手,我也就凑个热闹的份!你就当我瞎溜达,溜达着溜达着,就到这儿了——要不……你就当没看见我?”
“不行。”
“吔……”
“别慌呀,我是想说……国难当头,咱们应该团结一切可团结力量,是不是?来了就是朋友,一起坐会儿?”
他有点意外。上次见面,这姑娘待他不说是恭敬有礼吧,起码也是杀心顿起。他倒不怕人想杀他,反而还觉得有意思。所以在注意到这里守着的是她后没有选择绕路,而是也跟着坐了下来。
如果不是对她感兴趣,他何必冒着被做掉的风险,主动等着她发现自己?
前一段她同门那个师兄疯了一样找他堵他,他可没这样上赶着往上凑,一察觉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跑了。
结果,她觉悟变得这么高。
总不能是因为他上次打扰了人家小情侣深夜私会才那个样子吧?
他笑意更深。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还有另一种可能——也许,这姑娘对他的怨憎比他想象的更深。
真的会吗?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怀着滔天恶意,太奇怪了吧。
美人带笑总是显得格外真诚、格外引人。他于是往前两步,听她继续道:“你有名字吗?”
问得有意思。
世人谁无名姓?可偏偏他就是无名无姓之人。
他继续向前。
“我知道道上的规矩是不问名字,可既然你我同心协力,自当一片丹心,肝胆相照。当然了,为表诚意,我先说——听说过唐门的唐玉吗?”
“福不唐捐、玉汝于成,好名字。”他道,“不过对不住,真没听说过。”
“没听过就对了。到你了。你又是谁?”
他已走过她身侧,却并未停下脚步。
“我嘛……非要叫个什么的话,就叫我无根生吧。”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却不是言九。来人身上的和服染血,形容狼狈,一双眼却在黑暗中闪起荧然绿光,幽幽靠了过来。
疾风翻涌,压得棵棵古树枝叶低伏。晦暗的月光得以透入其间照亮三人,一息之后风既过境而去,周遭复又陷入黑暗。
唯有抵在她指尖的手刺上寒光闪烁。
“啊——原来你叫无根生啊……”
是云: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
浮生事,苦海舟,荡去漂来不自由。
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
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