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唇角。
耳朵也摸摸。
这动静让她从一场好梦中醒过来,银红的眼瞳缓缓张大,她盯着近在咫尺的张之维,面无表情道:“你有毛病?”
一醒就关心他身体,好乖。
张之维心情很好,揉着她小脑袋嘎嘎乐。
许是因为近来天气不好,大雨将至,张之维没有要继续赶路的意思,而是拉着她在村里摆摊算命。没事她也爱忽悠人,但这会儿没心情,就坐在张之维身后不吭声,像朵阴郁的小蘑菇。
人来人往,总有不死心的人企图问天买命。张之维要价不高,随心所欲,随便给点什么他就给算。这消息从村头传到村尾,因此摊前的人反而一日比一日多起来了。
“大师,我们家……”
“大师,我老公……”
“大师,我隔壁大娘的侄女的表姐……”
言九:“……”
她搬着板凳往前挪了几步,一手托着脸,非常漫不经心地侧头将耳朵递近一点。
张之维胡扯之余手里剥了个橘子,刚掰下来一半小臂就被人拱了拱。张之维抬起胳膊,师妹的脑袋就已经搭到他膝上去了。
不抬手,只张嘴。
张之维配合地往她嘴里塞了瓣橘子。对面那人眼神惊异,他却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儿去了。
“别在意!继续说啊——这我师妹,是不是很可爱!哦,看手相啊,手给我!哎呀,你这手纹乱呐,我不好给你说呀,真是不好说——来,看看我师妹的,是不是好看多了?你看这两只手上不多不少正好十根手指……”
路人:(· _ ·)
言九:(●~●)
张之维:(* ̄︶ ̄)
看吧看吧,他师妹这么可爱,小小一只都是他的,当然要抱给所有人炫耀一下。
那个时候师妹怎么说来着?
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张之维带着她走进一处废弃已久的寺庙里躲雨。枯木死竹,殿宇歪斜。泥塑佛像慈目敛眉,残缺不全。她跪伏在正前,双手摊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道:
“钱钱,钱钱,请降临在小九手心吧。”
她分外虔诚,张之维在她身后坐下,刚忍不住要笑出声她就捂着脸扭头撞进他怀里了。
张之维被这冲力撞得胸腔一震,却没在意那点疼,而是先把她的小脑袋扒出来靠近看了看,又在她脸上摸摸,意外道:“真哭了……师妹,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哽咽:“太穷了呀,我真的受不了,张师兄,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穷啊……”
她都做好准备试试这代天师张静清的锋芒了,结果张之维一下子把她干到永强的果园里来了——甚至还不如,这他大爷的还是国内吗?
张之维正想安慰她一下,就听她继续道:“张师兄,你不用劝我。你吃糠咽菜长大的早就习惯了吃苦,不管再怎么吃糠咽菜你都没关系。可是小九没办法的呀,小九从小一天苦日子没过过,让小九吃糠咽菜小九真的受不了啦!”
张之维:“……嘿!”
行吧——这是师妹,不是怀义,不能拿大嘴巴抽。
张之维把她小脸揉干净,俯首低眉,告诉她:“师妹啊,可是有些人挨了穷是会死的。”
这些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就在眼前。神佛渡人终究是镜花水月,仙者,人山也。唯有人才能救人,好在,也正有一批这样的人正在救人。
张之维从不曾在佛乐梵呗中祈求过什么,他这一生不念山也不念水,若真要念什么求什么的话——
师妹,师妹,也请降临在我手心吧。
现在,果然在他怀中了。
雨中田野小路泥泞难行,张之维一手持伞,一手抱着师妹,脚音沉沉。
他的手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握着她的腿。师妹只穿了条短裤,上衣也短短的,唯有外套宽大,但也只是和短裤差不多长,两条腿就近乎光裸地暴露在外。
她老这么穿,上次中秋一起去看放烟火,人头攒动间她忽然想看那边台上演什么呢这么热闹,于是两手一伸,简短道:“抱。”
师妹要抱张之维当然照做,甚至干脆直接让人坐自己肩上。那会儿她大腿上的软肉就贴在他脖子上,冰凉光滑,像瓷瓶长长的颈。
少顷烟霁火消,灯火零落,她背着光低头去看张之维时发梢垂落在他脸上,黏在唇边有些痒痒的。张之维含着笑意盯着她瞧,只觉得暗沉的天光却衬得她整个人格外柔软可爱。
师妹好像要变成一颗煮熟的小汤圆了,软绵绵的。磨得细碎的黑芝麻糊流出来,滴在唇上,舔一下也是甜的。
一定是甜的。
——咬一口妙兴不能知道吧?
他轻轻咬总行了吧!
结果张之维下巴上的胡茬不小心扎到她的腿了。
两边都被磨得红了一片,师妹后来硬是哭着睡过去的,哄也没用。
这回他有分寸了,绝对不会捏疼她。
“诶……师妹,你不冷吗?”
师妹圈着他的脖子,脑袋蹭蹭他,没吭声。
这样抱着时她便比张之维要高一点点,张之维需要仰头去看她。
“师妹——师妹?”张之维跟她对视,“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凝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沉默片刻,而后垂下眼帘,埋头趴在他肩膀上,缓缓道:“我在想,这个时候杨少爷应该回到山上了。”
雨声声势浩大,带着压倒万物的气势灌入人耳中。水雾氤氲,似苍苍流云一段,游于山腰。杨烈拾级而上,冷风逆着归途拂面而过,他忽的停下,随之回头望去。
千阶百梯,林海苍翠。这一路涉水朝山而去,自是风也轻轻,雨也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