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
商氏与AMT磋商会场，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进岘安路壹号公馆。
陆寒时边下车，边打量媒体采访车五花八门的台标：“看来商董事长这回卯足了劲，想在磋商会上找回场子。”
居然连三流八卦小报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记者会。
“他做梦。”
商廷昱冷哼一声。
陆寒时不意外地挑眉笑笑，拿着两张邀请函走到入口。
核验姓名的工作人员大吃一惊。
宴会大厅里的人干脆就停止交谈，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两人身上。
“这对搞事的魔星怎么又来了？”
参加过生日宴的人交头接耳：“商氏居然请他们来，就不怕翻了天？”
记者们则是嗅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
若不是顾及到场边保镖，他们简直想冲过去，把4k高清摄像头怼到商廷昱和陆寒时的脸上，询问他们对九翎将被出售的看法。
谁不知道商廷昱是九翎创始人。
谁不知道商氏出售九翎是故意恶心人。
那商廷昱这次来是谈判求饶？还是不甘心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全场气氛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这种躁动与不安，在众人看见商氏法务总监高华彬居然亲自去迎接，并将人带进董事长休息室时到达顶峰。
“陆律师。”
高华彬将沸腾的喧嚣声关在门外，皮笑肉不笑。
“你应该猜到了邀请函的含义。”
他矜持地将一沓厚厚文件推到青年的面前：“这是九翎名下的所有资产以及员工的资料，也是我们最大的诚意。”
“要求很简单：一、你们主动撤诉，磋商会改发布会，你们负责澄清谣言；二、将宋博宇——”
他的二还没说完，就被青年的温和笑声打断。
“对不住，”陆寒时一本正经道歉，却怎么都压不住上翘的唇角，“实在没忍住。”
多厚的脸皮，才能开出这种过分到离谱的条件，他们好意思说，自己都不好意思听。
高华彬心头火起，忍耐地说：“陆律师，你没有谈判的诚意。”
“我的确不是来谈判的。”
陆寒时靠上椅背，不疾不徐敲桌面：“我来给你们送提议。”
“停止出售九翎。”
青年微微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并且立即、马上宣布，商氏终止与AMT的一切磋商。”
仿佛听到一个巨大的笑话，这回笑的变成商文建和高华彬。
高华彬笑容轻蔑：“你想空手套白狼？”
陆寒时漫不经心笑，漆黑的眸子扫过：“这是我看着狼、不对，商廷昱的面子上，给你们最后的善意提醒。”
“大可不必，”商廷昱眉心没忍住一抽。
“所以你不是来谈判，”高华彬神情难看：“而是来威胁我们的？”
“如果你们现在放弃，”陆寒时敲敲桌面，气定神闲，“我保证，不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故。”
“你拿什么来威胁商氏？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
陆寒时笑了下，无所谓道：“那就希望你们不会很快后悔。”
他朝身边人递了个眼色，商廷昱拎背包站起来。
见两人软硬不吃，开门就走，商廷昱更是连看都没看自己这个亲爹一眼，商文建压抑已久的怒火爆发，新仇旧恨加一起，他突然暴怒，一把掀翻桌子。
“哐当——”
漫天飞舞的雪白a4纸中，商文建暴喝出声，引得门外记者们探头探脑。
“滚！一个小小的实习律师竟敢威胁我？”
“九翎我卖定了！”
他喘粗气，扬言：“九翎我卖定了！”
一声声愤怒背景音里，陆寒时和商廷昱迎上所有人的视线。
看来商氏父子的谈判破裂了。
众人窃窃私语，再看向两人的眼里就多了几分同情。
本以为他们会伤心离去，可没成想，陆寒时和商廷昱转身找了个角落坐下。
这是要看完九翎易主的全程吗？
那也太残忍了吧？
知情人忍不住地在心里摇头叹息。
纷杂议论声里，两点半，商氏与AMT的磋商会准时开始。
华灯璀璨的高台，黑发黑眼的商氏工作人员和金发碧眼的AMT代表分坐两列。
陆寒时起初还想看看双方打算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磋商，却没成想，一切只是走个过场。
才不过二十分钟，说了几句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两方人马就露出满意的笑容。
高华彬也在此时又一次出现。
“我可以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一份精心拟定的协议书被递到陆寒时面前，高华彬似乎笃定对方不可能再拒绝，话里话外颐指气使。
“只要签下它，九翎就不会被AMT收购，否则——”
他抬起下巴，指向正在友好握手的双方代表，“九翎，马上就是AMT的了。”
“是吗？”
陆寒时只觉得自己在看一出专门为他和狼崽子定制的马戏。
他看看时间，不慌不忙微笑，“还有一分钟。”
“再有几分钟，九翎被AMT收购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高华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商廷昱和陆寒时明明就在意九翎，若不然也不会遭受辱骂后继续留下。
台上的双方代表已经开始互换条款。
媒体热烈的快门声咔嚓连成一片。
高华彬语气也开始焦躁：“你再不签就来不及了。”
“半分钟。”
青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依旧云淡风轻，不为所动，与身边火急火燎的人影形成鲜明对比。
台上的商文建远远看着这一幕，怒火中烧，索性一狠心：“签！”
他率先取出自己的印章。
AMT的金发碧眼代表们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唯恐对方后悔似的，在这份打折贱卖的初步意向书上落下公章。
“砰！”
第一个鲜红印章落下，一半协议已成。
“只要签了你就能保住九翎！”
高华彬在最后时刻极力游说，恨不能掐着陆寒时的手替他签名，他还将压力转移到青年身边一言不发的商廷昱。
“那不是你的心血吗？”
“你忍心看着九翎被卖掉？”
商廷昱被烦得撩起眼帘，看向身边人：“还差多久？”
“已经来了。”
陆寒时忽而弯起眼，抱起手臂，望向聚光灯汇聚的讲台。
什么来了？
高华彬僵硬地顺着两人的视线转过去。
台上，商文建举着印章的手正在落下；台下，无数闪光灯亮如白昼，正在记录这一刻。
忽然——
登台的小门哐当一声，轰然洞开。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里，两排腰杆笔直，神情严肃的保镖鱼贯而出，有组织有纪律地将无关人等统统疏散出门。随即，一位颇有军人气场的男人走上了台。
那是？！
高华彬瞳孔猛缩。
台上的商文建认出来人，当场神色大变，他连忙起身，陪着笑脸：“冯上校，你怎么来了？”
这位可是a市政商两界的大红人。
“詹部长听说您要出售九翎，”冯历帆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一丝笑意也无，“让我专门邀请您去他办公室喝茶。”
“谁嚼的舌根！”
商文建头上登时滑落豆大的汗珠：“不过是一个小公司的股份转让，怎么能惊动他老人家。”
他和高华彬设想过陆寒时可能会想尽办法惊动相关层面，譬如税务招商相关，可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请动了这么大一尊佛！
不对！
堂堂商务副部长居然会管一个小小的公司收购案？
九翎的市值甚至还不如一家中等体量的搬家公司！
商文建急昏头的脑子转成浆糊，他下意识寻找台下，咬牙切齿：“一定是陆寒时捣的鬼！”
除了他就没第二人！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而已。”
青年坦然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陆寒时不慌不忙地踏上台面，先跟冯历帆打了个招呼，才走到完全慌神的商文建面前，温和一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第一句话是问——
“商董事长，你听说过尘埃吗？”
“什么尘埃？”
商文建双手撑住会议桌，以免自己发软的双腿支撑不住重量。
他最好面子，想到自己被带走后，舆论后续的报道就是一阵阵头晕，偏偏媒体记者还都是他自己请来的，哪还有心思去回忆陆寒时说的尘埃不尘埃。
“是九翎团队早期研发的一款算法模型，虽然还是半成品，但极有可能实现算法效率的重大突破，颠覆整条AI价值产业链。”
陆寒时颇为遗憾地摇头。
高华彬作为法务总监不懂技术，正常。
可但凡商文建对九翎上点心，了解一下这项技术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科技前沿变革，也不至于有这个胆量谈出售，更遑论是卖给与华国针锋相对，彼此科技封锁的M国公司。
“除了尘埃，九翎还拥有迄今为止最先进的无人机点阵控制系统，这你总知道吧？”
陆寒时笑着再次开口。
商文建咬破舌尖，嘴硬道：“不过是酒足饭饱的娱乐活动，跟烟花表演没什么区别。”
冯历帆惊疑不定地投来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就这么个蠢货也配当上市集团的董事长？
连初中小孩都知道，未来战争形态正在向无人化，智能化转变，无人机机群取代士兵已经被投入实战。
他不知道这是商文建先被尘埃问懵，又联想到生日宴闹剧一时气昏头，不过脑的气话。
不动声色激怒人的陆寒时耸耸肩，深藏功与名。
他继续状似无意地发问，“那你总知道九翎一直在研究的高清视界系统，旋翼芯片，仿生避障功能……”
随着青年口中一个又一个专业技术名词抛出。
一旁的AMT代表在翻译的介绍下亮了眼，冯历帆则是脸越来越黑。
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陆寒时找上自己，如果自己没有层层上报，及时赶到，这些正处于萌芽阶段的宝贵技术极有可能会被贱卖他国。
“商董事长，”冯历帆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不要动手。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向AMT出售九翎，将会导致国家在科技经济领域的重大损失。有关这一点，我会在出具详细的调查报告后，一五一十地上报。”
“什么？！我没有！这都是陆寒时污蔑我……”
商文建脑子乱哄哄的，不过是陆寒时问了几句话，自己没能答上，怎么就发展到上达天听的地步。
这下他不仅是双腿抖，连牙齿都咯咯碰撞起来。
陆寒时饶有兴味地弯了弯唇角。
他是故意当着冯历帆的面问起这些。
从商文建听信高华彬，拿出售九翎威胁的那一刻，他的失败就已注定，自己不过是彻底坐实了他不够资格管理商氏集团的事实而已。
目的顺利达成。
陆寒时眉眼弯弯地与台下的商廷昱对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青年笑了下，走去低语几句，果不其然，收获冯历帆诧异的目光。
“那就预祝你庭审顺利，我会将你的话转告给詹部长。”
冯历帆顿了顿，郑重其事：“但是一切的前提是，你们先通过正当法律手段，赢得官司。”
这样，接下来的一切才不会为人诟病。
“那是自然。”
陆寒时很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和冯历帆心照不宣地告辞，甫一出门，就被急不可耐的媒体记者们团团围住。
商廷昱面无表情走在前面，冷冷推开几乎杵到脸上的麦克风。
陆寒时却是温和含笑地迎麦而上：“具体情况，可以等官方通告。”
虚虚实实的一句话引得遐想无数。
记者们正要追问，青年忽而直视镜头，温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