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纸条不可能是他写的,你会知道是谁写的吗?”
陈念决表情有点像在思考:“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纸条,你可以拿给我看看。但是按照常理来说,你们不是会互传纸条的关系。”
许清言哦了一声。又陷入思绪困境中,盯着对面陈念决的鼻梁的中间位置出神。
“现在,我能问些话吗?”陈念决清了清嗓子。
许清言有些讶异,但秉承着互相的原则,他爽快答应下来:“好的,你问吧。”
陈念决尚且有些犹豫:“如果我询问些和你事故有关的问题,会让你产生应激反应吗?”
许清言摇了摇头:“不会,我已经好很多了。”
陈念决舔舔下唇,说:“好的。我可能会问三个问题,如果你感觉不适可以直接告诉我。”
“第一个是,你说你出了车祸,那现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事后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我现在挺好的。”许清言思考道,“刚醒那段时间后遗症比较明显,总是记不住别人说的话,前秒刚问,抬个头的功夫又忘了。我妈还说,我讲话速度比以前慢了。”
陈念决认真盯着他看。
“其实你这么一问,我一时回忆不起来。嗯……比方说我的膝盖关节经常会发出‘咯吱咯吱’像生锈了的声音,或者手背、手臂上,留下了一点疤痕,还有现在可能讲话讲得比以前慢,但我觉得还算正常就行。”许清言笑了一下,“反正,健康活着就行了。”
陈念决那股子胀意从心尖拼命涌进眼眶里,他看着许清言,眼也不眨,说:“你特别厉害。”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许清言笑了。
“那以后多说几遍。”陈念决眼神少了几分寻常的镇静,继续问他:“关于过去你现在能记得多少?”
许清言摇摇头:“都记不太清楚,几乎是空白。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尽记起了些家里面不好的事情。”
比如爸爸妈妈总是在下雨的天气里吵架,满屋碎玻璃,刀、血。
后来又记起来高中时候的自己被这种家庭环境影响,好像也砸过东西。所以他迫切想问陈念决“曾经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每次准备认真想的时候,后脑勺就闷痛,像被什么压着一样又沉又疼。”许清言说。
陈念决很安静地看着他。
从他们的视角,能看到咖啡厅外面的情侣手挽手面带笑意走过,咖啡厅里朋友们岁月静好喝着饮料聊着天。
陈念决突然觉得,生活对某些人就是不公平的,苦难和快乐并没有平均分到每个人头上,有的人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苦,却没有得到足够应付困难的爱和陪伴。
许清言说完话,没等回答,他又呢喃道:“你知道吗?我休养期间一直问我妈过去的事,她什么都不告诉我。她说我高中就是个很孤僻的人,独来独往,但是成绩不错,所以高考也考的不错。”
“我一开始醒来,别说高中的记忆了,我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看着医院天花板想了一天睡了一觉,醒来好像才慢慢找回那种清醒的感觉,就那时候才知道,哦,自己是许清言,出了车祸,被送医院来了。很多常识性知识都是一天天恢复的。”
许清言似乎把面前人当作了一个可倾诉的对象,他说完这么多,突然把握住的叉子放下了,对陈念决说:“我知道我妈瞒着我事,她不想告诉我,可是我想记起来。”
“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想知道,你明白吗?我想知道。”许清言说。
陈念决和许清言对视着。
陈念决突然后悔自己没有再多点一大杯冰水来喝,那样既可以缓解紧张,又可以让自己砰砰直响的心跳冷静一些。
陈念决手放在空杯子上曲起,缓缓问道:“为什么执着于找回记忆?”
许清言看着陈念决,微微摇头。或许是表示自己也并不明白,或许是表示他无法描述,说不出来。
“可能因为我忘了什么事,或者忘了很重要的人。”许清言说,“你们肯定不懂这种茫然又时常心绞的感觉。所以旁人都觉得,过去天大的事,瞒着我就行,但纸包不住火。何况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是能记起来的。”
许清言说:“……但其实我也没方向,不知道该问谁、该怎么记起来、该向谁求助、该去医院么。所以总是心里闷闷的。”
陈念决喉结处攒动了一下,良久才呢喃道:“那如果是很痛苦的事情怎么办?还想记起来吗?”
“是很痛苦的事情吗?”许清言惴惴不安。
陈念决说:“我也是打个比方,比方说过去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你选择遗忘就是因为回忆并不美好,所以身体机能在保护你。忘了说不定是对你本身好的决定。”
陈念决看着许清言的神色,他现在觉得口渴得要命。
许清言像在思考这句话。
他住院的时候其实梦见过一个片段,醒来后这个片段仍然清晰,然后他明白这就是他过去的记忆。
梦里他站在第三视角,看见自己砸碎了一个玻璃杯,样子几近失态。虽然是以抽离角度看事态发生,但他几乎能和梦里的自己共情,因而感到心里非常慌恐不安,就像有人拿刀在往心肉上刻一样难受。
那时候有人蹲在地上帮他把玻璃片清理干净了。他后来拥抱那个看不清楚面容的人,好像抱着那个人大哭,把眼泪全蹭在他身上。
......
许清言表情像重新陷到梦里去了。他有时候又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臆想出来故事还是真实存在的过去。
他不知道梦里那个收拾残局的人是谁,是活生生存在的,还是因为梦里的自己心里太苦闷太害怕了所以自行造就出来的人。
许清言晃了晃脑袋,往后靠住咖啡店沙发的椅背。
“所有人都叫我忘掉,你也跟我说忘掉。”许清言喃喃道,“可是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他目色似海,稠着日升时那样的光影,梦呓般说:“我大概是不想忘掉,所以总会记起来的。”
许清言一直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从前是,现在也依旧是。不论失去的那些过去被隐藏得多好,被家人、朋友牢牢锁住、禁锢,但抽丝剥茧,瞒不住他。
陈念决并不一直跟他对视,某些时刻视线落点发虚,越过他肩头看着身后的店铺装饰。眼底带着很深层次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许清言心里明白问陈念决或许只能得到冰山一角的答案。可是除了陈念决以外,好像没有愿意向他吐露过去的人了。他的妈妈、爸爸、奶奶、爷爷......所有家人,全都对他丢失的记忆讳莫如深,却让他更加好奇究竟是为什么。
许清言最后吃完那盘圣诞树蛋糕,擦干净唇角,又坚定地对他说:“我觉得既然是我的记忆,我就有想知道的权利。谁都没必要替我认为过去种种对我而言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