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这么久的路，你累坏了吧，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郁离扶住魏紫，皱着眉头轻声道。
这是一座荒野里的破屋，瞧模样原先是座道观。只是坍圮得太厉害了，只剩下大半个屋顶，一扇挂着块破烂木板的门，还有碎成几块不成样子的泥胎木塑，彰显着一室凄凉。
跑了半夜，一人一魂外加两朵花已经离着京城很远了。而且魏紫的情况很不好，嘴唇干裂，脸色蜡黄，整个人摇摇欲坠。郁离于是强硬要他停下，好好休息一番再说。
魏紫也确实撑不住了，摇晃着大头，有气无力道：“那、那就歇歇.......”
如今已是晨起日出时刻，阳光遍撒，十分温暖。魏紫望了望初阳，咂了咂嘴，安慰郁离。
“我没事，到外头找个土地肥沃，阳光充足的地方扎个根，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你也一夜没睡，在屋里躺一躺吧。”
“我扶你出去。”郁离没松手。
“不用不用~哈哈，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中途晕倒，被太阳晒成花干吗。”
魏紫咧嘴笑：“那我顶多就地扎根，不去计较什么地方好坏了......放心，我不走远。”
郁离顿了顿，这才松开了手。
“对了，我还欠你一个道歉。”魏紫刚要往外走，又停下了步子。
“嗯？”郁离不解。
“我，那个，呃.......”魏紫挠头道：“我们当初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应该用我现在的样子跟你说话的.......嗯，我是说，我其实习惯用男身的......”
郁离看着魏紫，一会儿，忽地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不必道歉。你说世人对鬼物精怪多有偏见，能顺应其道而用之，本身也是一种智慧。”
魏紫知道凡人爱美貌，尤其男子，面对美丽的女子很容易心软，即便知道对方是个妖精。于是在发觉郁离将他错认作女子时，魏紫干脆顺势而行，化作女身，以求郁离的帮助。
这是他们这些小妖精们的一点生存智慧，也是魏紫傻乐呵的表象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机。
虽然这些智慧和心机什么的，对郁离没什么用就是了。
魏紫嘿嘿笑。
他转身要出去，复又停下：“还有件事啊，郁离。”
“什么？”
“你该多笑笑的。”魏紫认真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很好看？”
郁离愣住。
该多笑笑的.......
你笑起来很好看。
魏紫已经出去了，郁离一个人躺在破屋角落里，避开阳光，想要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明明身体和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致，脑中的思绪却在不停地兴奋跳跃。好像魏紫的那句话是某个机关的钥匙一样，一旦打开，他就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非常熟悉的一句话......
郁离想，是谁，在什么时候，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呢？
可是记忆里一片空白，怎么也没办法想起来。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睡不着吗？”
一个小小的红衣身影从郁离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只有一尺多高，飘到一块斑驳剥落的泥塑残骸上坐下，眉目宛然，正是李木妍。
“李家姐姐。”
郁离急忙坐起身来，担忧道：“现在是白日，你这么出来不会有危险吗？”
“没关系。”李木妍笑笑：“我现在的灵魂很凝实，只要不被太阳直接晒到就好。而且画轴就在这里，我觉得不舒服的话会随时躲回去的。”
郁离点点头，略放下了心。
“既然睡不着，阿离你就陪我说说话吧。”
“嗯。”
李木妍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我爹娘他们......还好吗？”
郁离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话道：“不算太好......你被玄真子带走之后，他们以为你已经故去，伤心得茶饭不思，双双大病了一场，精气神也短了很多。”
“不过我出来找你的时候，他们已经痊愈了，只是仍旧很想你......现在好几年过去，我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光景了。”
说到这里，郁离有些后悔：“我是不是应该把你可能还活着的事情告诉他们？或许这样，李家叔叔和婶婶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李木妍却沉默着摇了摇头：“不管我现在算不算还活着，总归是已经回不去了，让他们知道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徒惹伤心罢了。”
四年过去，她的身体早就坏掉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既然他们已经从失去女儿的伤痛里走出来，我也就不必要再突然出现，让他们再伤怀一次。”
“他们心里够苦的了，受不住这个的......”
李木妍抬头，看着破败的屋顶，眼中有破碎的光滑落：“就这样罢，什么都不必提，什么都不用说，就......这样罢。”
两人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李木妍才将视线收回来，眼睛微微发红，望着郁离道：“对了阿离，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真的很谢谢你，跑了这么远，花了这么多心思来找我。”
“我原先以为，自己也会跟其他人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神智散尽，变成个疯子呢......谢谢你，阿离。”
郁离摇摇头：“李姐姐何必这样见外，我将你看作亲姐姐，你出了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李木妍听了却犹豫道：“阿离，你其实可以直接叫我姐姐的......不，不对！”
李木妍忽然抱住脑袋，蹙着眉喃喃：“好像不对......我不是.......又应当是.......”
“是......还是不是？......到底是哪个？”
“快想起来啊，到底是哪个？！！”
李木妍着急起来，神色也隐隐变得扭曲起来。
“李......不，姐姐！”郁离凑近，着急道：“你怎么了？”
李木妍恍惚了片刻，才慢慢放下手臂，怔怔望着郁离道：“阿离，我觉得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可是又觉得不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郁离想了想，冷静道：“姐姐你先别着急，我来帮你一起想。”
李木妍混乱的情绪舒缓下来，点了点头。
“我生在郁家，姐姐生在李家。我们各有父母，身世也很清楚，并不存在血缘上的关系，但是一直情同姐弟，所以姐姐才会觉得我们既是亲姐弟，又并不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李木妍不知道怎么说：“不是这种......”
“好，我们换个角度。”郁离道：“姐姐会产生这种矛盾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被玄真子抓走之后吗？”
李木妍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郁离的袖子上：“对......更准确地说，是在进入这副画之后不久......我就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那姐姐对这幅画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呢？”
见李木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时没有回答，郁离轻声道：“你看，画轴中的女子基本上都忘记了自己是谁，连姚黄这个最后被抓进去的花妖，都失去了大半神智。”
“但是姐姐不但能记得自己，记得李家叔叔和婶婶，记得我，还可以在游魂们攻击我和魏紫的时候，强制她们回归画轴，也能在封印玉环被取下之后，保持住画内气机不被泄露。”
“那么，姐姐是如同玄真子那般，懂得了某种手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控这幅画，进而控制那些游魂，还是.......”
“啊，我知道了！”李木妍双眼一亮，突然道：“我知道该怎么说了！”
郁离忙问道：“怎么说？”
“阿离，其实我不能操控这幅画，但是它天然与我亲近，就好像......嗯，它是我住的屋子一般，有个很好的房主。它可以帮我管着其他的租客，也愿意满足我的一些小想法，隐去我自身的异样。”
所以，李木妍可以短暂地操控那些游魂回到画轴，但若要长时间压制，就得需要玉环一起封印镇压。
“因为这个原因，哪怕玄真子掌握着这副画，也不能察觉我与其他游魂的不同。当他试图操控我的时候，我只要佯作配合，拥有自我意识的情况就不会暴露。”
李木妍的思路清晰起来：“但是，构成这间屋子里的材料不是都合我心意的，里面的陈设摆件有好些与我格格不入，还有原先就残存在里面的暴戾意识，总是试图污染吞噬我......”
“嗯......”李木妍眉尖微蹙，说道：“总之就是这样了，这幅画给我一种很别扭的感觉，让我既忍不住想要靠近，又打心眼里很排斥它！”
一口气说完，李木妍有些不好意思，对郁离道：“我说得太乱了，是不是把你说糊涂了？”
郁离沉吟着摇摇头：“不，正相反，你说的这番话，让我确认了一件事。”
“什么事？”
李木妍好奇道。她知道这个被她视作亲弟的邻家少年，打小就聪明冷静得不像话。
郁离摸了摸袖中的画轴，抬头看着李木妍，一字一句道：“我与姐姐，以及这幅画之间，必有关联。”
拿到画轴之后，郁离曾问过魏紫，面对这幅画，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魏紫很莫名其妙，说完全没有。
郁离于是有了一些想法，结合他远隔千山万水竟能感应到李木妍的魂魄气息一事......
郁离道：“这种关联，或许涉及到我们的来历，以及姐姐一时觉得我们是亲姐弟，一时又不是的缘由。”
来历？
李木妍不太明白郁离的意思，他们的来历不是很清楚吗？这话是怎么说的？
可还不待李木妍问出口，远远的自外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呜哇哇——救、救命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