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昼长,林思走出牢狱门口的时候,日光已经烈得让人眼睛生疼了。
街巷上行人商贩往来,和寻常并无二样。
该骂的孩子还是挨骂,该做的买卖还是照做。
太阳底下,并无新事。
这就够了。
林思收回目光,看着面前马车却没有立刻上去。
“我不去。”
林死闻言翻了个白眼,一身戎装穿在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偷来的。
她原本都上车了,听见林思的话,不得不重新跳下来:“殿下……哦现在该叫陛下了。陛下说得对,你就是个一根筋的犟种。”
按照原计划,她是要把林思直接从这里带到宫里去的。
但看她这副打定主意定在原地的样子,大有一种如果非要她进宫,她就钉在这里和她耗到死的意思。
出发之前,尹佳柔那厮就同她说过,她这个妹妹很大可能是不会直接进宫的。
彼时她还大言不惭地说不会。
现在看来,还是被她说中了。
她给车夫使了个眼色,对方从马车边走开,转眼从旁边的小巷子里牵出来一匹备用的马。
“给你一个时辰,我在宫门等你。”
林死话没说完,林思就已经翻身上马了,她心中更是不爽,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她们体内的毒还没解,你最好别和她对着干。”
林思没接话,驾的一声策马而去。
她只想看看段芳和她们是否安好,废话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一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马蹄扬起飞尘,一路上惊了不少路人。可她归心如箭,根本没多余的精力照顾旁人情绪。一口气跑到刑狱司门口的时候,她这回连招呼都没同门子打就要往里走。
“阿思姐姐?!是阿思姐姐!”
这声清晰的呼声从身后响起时,林思脚步一顿,整个人仿佛被突然点了穴般,手脚都不会动了。
直到背后撞过来一个柔软的拥抱,人声嘈杂入耳。她听见她们七嘴八舌地在自己耳边说话,三四个人说出了一群人的架势。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巾帼堂里坐着了。
一杯热茶下肚,段芳和感慨不已地叹了口气:“阿思,苦了你了。”
“你说你也是,”齐月娘知道那些原委,看不下去张嘴就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当年你说你留在那屋子做什么?看见死了人还不跑?傻不傻啊?”
“就是,瞧着你挺精明的。怎么这种时候还不如我?”
卫金娇连声附和,话音刚落又收获齐月娘一个白眼。她撇撇嘴:“你白我干啥?我又没说错。反正要是我我肯定跑。”
“好了好了,不说了。”
段芳和开口打圆场,转眼看向林思:“阿思这几日受累了。午饭要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去做。”
“我……”
林思下意识想拒绝的,可对上几人目光,她一下没了勇气。
到嘴边的话囫囵咽下,再开口变成了点菜:“羊肉煲吧。我想大补一下。”
“哎哟,那可得赶紧去买,招子,快快,拿了钱袋跟我走。”
段芳和急急忙忙就往外赶了出去。
齐月娘也跟着起身:“大补那可缺不了药材,等着,我回家一趟。”
说话间,堂里只剩下林思和卫金娇了。
卫金娇眨眨眼,忽然贼兮兮地笑着凑过来:“阿思,我回房间睡会儿?她们回来了叫我?”
“……好。”
林思含笑应下,托着脸看那三四人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她才缓缓垂眸,拿起许久没碰的笔墨,在宣纸上落笔:
见字如面……
一封信写得很长,她写完才发现,自己沾上了段芳和念叨的毛病,一样的话颠来复去地写了两三回。
写完信,她提着裙摆起身,迎着日光走出了大门。
御书房内,尹佳柔按着额角听来人报:
“禀告陛下,叶郡王和大皇子殿下的尸身已经验明。”
终于结束了。
她转了一下脖子,给身边的殷赢丢去一个懒懒的眼神。
殷赢了然,抬眼吩咐来人:“喂狗。”
“是。”
那人退出去的时候,林死正好带着林思跨过门槛。
“陛下,人带来了。”
尹佳柔点头嗯了声:“你先下去。”
眼看左右侍卫被屏退,林思看着皇座之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眸中冷光闪烁。
大抵是感觉到她有情绪,尹佳柔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便说:“阿思,你有大功,我杀了母蛊,放你活路。另外,我欲封你为……”
“不必,我对入仕没有兴趣。”
林思冷着声音打断了她。
“你还恨我?”
尹佳柔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林思倒是被她的意外反应逗乐了,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抬起眼:“不该吗?你为夺皇权滥杀无辜,不值得恨吗?”
好似听见了一桩过于离谱的指控般,尹佳柔拧着眉闭了闭眼,“难道把这天下交给尹元琛那种暴君吗?而且,我从不滥杀无辜。我知道,你为死牢里那两个人和丘贤莲恨我,我也认,她们的确因我而死。但林思,我从未主动断她们生路。那两个狱卒是为了救你,才受牵连。至于丘贤莲,她一心求死,我是帮她了结。”
她自认并未犯过大错。
“人各不同,你说再多,我也不会留下为你所用。”
林思没有太多精力与她辩驳,可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明白:“你我道不同,本就难相为谋。我谢谢你将我从死牢里带出来,我相信你能做一个比尹元琛贤明的君主。但我也恨你,将王牢头和阿芳的性命视作蝼蚁。对了,你说的没错,她们是为了救我。所以我不认为自己无辜。”
她说完最后一句,尹佳柔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踱着步打量着林思,“你要什么?”
“我早该死了。不是吗?”
“……是。”
意料之中的回答,林思脸上陷下两个深深的梨涡,尹佳柔头一回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啊,殷嘉……
平朝十一年夏,元祖皇帝尹珦薨逝。
翌日,举国同哀之时,刑狱司巾帼堂断事林思入宫觐见新皇,回程路上偶遇地下死牢管道爆炸,讣告上记其为意外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