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龙之介是不同的。」
翠子想。
至少她不会想杀亲朋好友,也不会在大街上物色猎物。
只会像捕蝇草一样,等食物自己爬进嘴里,她只用做吞食的那一步。
2006年12月24日,第二天就是圣诞节,甜品店内人来人往,年轻人们来购买送给恋人的小礼物。
翠子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戴着手套、棒球帽、墨镜和口罩……全副武装,脸上浅蓝色的布划开一道裂口,吸管能从那处伸进去,伸到嘴里。
她像个诡异的贼,抱着电脑打字,像在从事一些违法犯罪活动。
“翠子!”
裕美的声音中,带着不满。
前几天,她听翠子说想陪她一起上班,还挺欣慰,这孩子终于愿意出门走走,说不定,她还能让翠子当托,在店门口试吃,并大喊一声“好吃”来吸引顾客。
但是,翠子穿得像传染病病人一样,进店的顾客都要多看她几眼,有些直接转头就走。
这可是她自己的店啊!
两年前,出差推销遭遇灵异事件后,她就向老板请求调岗,老板以为害她遇到歹徒袭击,觉得愧疚,便让她作甜品学徒。
今年年中,她勉强攒够本金,租一间店面,开启自己的事业。
“家里是没有网用不了电脑吗?”放瓶外带的葡萄汁在翠子面前,她说,“别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等一下,等一下啦,我马上就好了。”
翠子在查龙之介的消费情况,看他有无交通运输记录,防止他突袭东京,要是还能确认他不在家乡,她就去他老家找线索。
“好了好了,我走。”
收拾好东西,拿上果汁,翠子起身,准备去人多的公园里,和老奶奶们待在一起。路上要避开年轻人多的街道,她怕有人因为她装束奇怪,拍下来发网上。
绕道去平时没人的小道上。
冲!快速过!
然后,她看见了杰。
黑色铁栏杆铸成网,像砖缝一样密集排列,靠近她这边,长凳般的木制树坛围着颗木兰树,两层楼高的冷风中,洁白的花颤颤巍巍。
杰坐在树坛上,手肘撑着膝盖,脚边的咖啡罐倒下,棕黑液珠似要滴落,他身旁还有打开的瓶装咖啡,瓶盖内熄灭半截香烟。
香烟刚灭不久,大概是抽到一半,发现有人过来。
事实也是如此。
先是感知到他的咒灵,然后翠子那属于非术师的微弱咒力靠近。
连日的疲惫,让他身体沉重,坐在原地,没有动身躲避,只按灭燃烧的香烟。
「猴子」
看着非术师们,在他面前祈祷、抱怨、恳求、命令、感谢、谩骂……他脑中浮现这个词汇,带着密集的鼓掌声。
他大概是动物园的看客?
谁知道呢。
翠子也是「猴子」吧。
是吗?
捏着咒灵球,舌根涌上酸味,视野先是泛花,眨几下后才变得清晰,翠子跑着,出现在道路尽头,向他跑一段,才注意到他,停在原地。
她看起来不像其他非术师那样变了形状。
和之前一样。
背着老土的双肩包,在不算冷的天气里,裹得很厚实。
估计她在想,是和他打招呼,还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走开。
然后,翠子会和他问好,话题会选他抽烟的事。
“好久不见啊,杰。”
如他所想。
翠子走到不用大声说话的距离,一米不到:“除了老生常谈的致癌,抽烟还会让人变丑、阳痿、味觉退化……我就说说,免得你不知道,知道了还要抽就随便你,respect。”
“……知道了。”
事实证明,就算他提前预判翠子会说什么,她还是能刨出让他尴尬的新赛道。
不讨厌,像是从现实题材,跳到无厘头喜剧的片场,箍住胸口的压力松开稍许。
他强行提起嘴角,恶心感翻涌。
算了,在翠子面前没必要装。
面无表情的,他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翠子歪着脑袋,在认真思考什么,隔十秒钟才回话。
“你抽烟,除了因为压力大,还因为咒灵难吃,抽烟能使味觉失灵吗?”
眼睛微微睁大,握紧右手的咒灵球,杰望着翠子,不理解,他从来没在翠子面前收服过咒灵,她是怎么发现的?
问完那句话,翠子意识到出大问题。
最近,为了调查龙之介的行踪,她学了点灰色网络技术。在干正事前,为了不被抓,她先去扒自家电脑练习,发现杰曾使用过的游戏论坛,那个论坛还存在,但已经停止运营维护,没有人管。
这不正适合给她练习吗?
然后她就发现,杰在那上面探索过术式,后来还私信网友「火辣汉尼拔」和「冠军宝可梦大师」,发送感谢金。
她所知的「咒灵操术」就只是宝可梦,但照逻辑,应该还和火辣汉尼拔提出的「吃怪物,吞噬进化」有关。
结合抽烟对味觉的作用……
杰该不会因为她的问话,倒推出她认识了雨生龙之介吧!
那就算杰不阻止她,也会跟裕美告状。
不要啊。
但杰应该没那么聪明?
她大步上前,走到杰双.腿.间,弹他个脑瓜崩,打断思绪,塞葡萄汁到他手里。
“裕美的爱心果汁,请你喝。”
右手勉强抓住果汁瓶和咒灵球,杰有点头痛,思维也混乱,不知道是咖啡因摄入过多,还是因为突然见到翠子。
在他的感官里,与其他人格外不同的翠子,似乎能把本不可逆的、对芸芸众生逐渐升起的厌恶,回拉一些。
但也只是似乎。
在翠子的目光中,他张大嘴咽下咒灵球,本来已经麻木的味觉,又变得敏感,作呕得泛出生理眼泪,像是故意逼他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喝下果汁,冰凉的液体划过食道,只在咽喉深处留下刺痛的酸,美好的味道全被咒灵掩盖。
他说:“没有用。”
“那要怎么才有用呢?”翠子问。
“……”
片刻沉默。
回神时,她已经坐下,坐在杰的腿上。
眼前棕黑的镜片消失,口罩带着水汽褪到下巴,在脸上划出冰凉的湿痕。
视线堵住,只剩温热的葡萄香气。
先是覆在外面,再试探伸向里,在她张口时,温和地与她纠缠在一起,酸甜浓郁,不仅是味道,表面的触感也像是加热的葡萄,柔软饱满。
呼吸交错,节奏紊乱,她想拉开距离调整一下,却发现动弹不了,杰环住她的腰,按住她的后脑,于是整个人都被禁锢。
她从舒适到指尖发麻的感官中,清醒过来。
这不对劲吧。
他们不是能做这种事的关系吧。
抬起发软的手,强行挤到两人脸间,推开杰,他暗紫色的眼珠盯着她,在等她的下文。
但翠子的手机响起,是裕美的来电,她试图起身,又被按回去。
于是她选择不接,但杰抢过手机。
接通。
接吻。
“翠子,你走到哪里了?电脑充电线忘在店里面了,你回来拿,还是等我晚上带回去?”
紧张得浑身冒汗,又一次把手挤进两人之间,推开杰,然后手被抓住,她扭过头赶紧说。
“晚上,晚上,拜拜!”
她刚松一口气,杰说:“阿姨。”
与他严厉的、控制欲强烈的父母不同,裕美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从来不强迫别人做什么。
他时常想,翠子身上的“自由”感是否来源于她?而他身上也延续了父母,继承了想要使一切走向符合他所想的控制欲。
“嗯?杰?你和翠子在一起啊。”
如果,裕美知道他和翠子之间发生什么事,会变得充满恶意吗?
他抓住翠子试图捣乱的双手,说:“嗯,我亲、嘶——”
翠子龇着大白牙,啃在杰嘴上,上下嘴唇给钉咬在一起那种。
趁着他吃痛,她手挣脱开,抢过手机,松嘴:“我们在打架,你别管,嘀。”
挂断。
站起身,她深吸一口气,说:“你抽烟也好,甚至吸毒也行,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不会管,但不能影响我和我其他重要的人啊。”
杰捂着嘴,放下手时,上下唇瓣有着明显的两排牙印。
看上去很痛的样子。
“咳咳,”她咳嗽两声,补充说,“我不是针对你,要是裕美自己说想要自杀,我也不会阻止她,但她说要拉着你一起,我肯定也不同意。”
她脱下书包,抱在身前,从里面掏出张一次性口罩,放在杰身边。
一口气说完想说的,她又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杰看着她,深究的,过于关切的目光。
她避开视线,她回应不了同样的眼神。
仔细想想,她对蜘蛛侠的喜爱都没挺过“七年之痒”,蜘蛛侠还是抽象的、完美的人,面对现实的、有缺陷的人,喜爱只会消磨得更快。
看着翠子,心中仅剩的发光绿芽变得黯淡。
杰想,悟是看不清他,但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制止他滑落呢?
如她所说,就算是裕美求死,她也只会列出利弊,仍由对方选择吧。
为什么心能这么大?
她甚至对他会滑落到哪里感到好奇,在她眼里不是滑落,滑落是由好到坏,而她眼里几乎没有好坏之分。
他想,如果翠子是咒术师,一定会因为淡漠而咒力不足。
只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