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见溪人不在,课业倒是留得周到,每一日都有不同的安排,是以段舒达每日过得都还充实。
他将要背的文章又看了一遍,捧着书和写完的课业去找纪见音。
“背过了?”纪见音瞧着少年来,拍拍近旁的凳子,接过他递来的书,将算盘夹在账本里放到一边,“今日是背哪里?”
段舒达告诉了纪见音范围,等人找到,示意自己可以开始了,才缓缓开始背。
他背书时候很少有卡顿,背得烂熟,字正腔圆,又努力学了纪见溪三分侃侃而谈的模样。
“背得很熟练,按照见溪说得,我们还要抽查昨日背过的,舒达可有复习?”
按纪见溪的安排,一篇文章今日背过后,明日还要再抽查,以防只是过了眼,一时背过了,转头就忘了,之后某一天还会出其不意再从中抽查几句。
段舒达点点头,将昨日的文章也背了,又听纪见音抽背了几个从前的背过的文章。
“舒达背得扎实,那这个算作奖励吧。”纪见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糖葫芦递给段舒达。
“谢谢姨姨。”段舒达拿着糖葫芦坐到一边,等着纪见音给他批改课业。
“不用谢,舒达可以顺便想想明日想吃什么小吃。”
前日纪见溪出发去明州,段寄云下值如约给少年检查课业。
段寄云一个奏章都是抄现成的人,能做的就是看看字写得对不对,课文背得差不差,其余的他不敢打包票,趁着段舒达不注意,将自己拿不准的,拿去虚心向纪见音请教。
纪见音解答后,询问若是段寄云忙碌,不若让她帮着检查,反正白日里段舒达都是和她一道待在书铺,有的是时间,不至于这么赶。
段寄云自然乐意,去询问段舒达意见,他也不反对,这任务就落在了纪见音头上。
纪见音平日里也喜欢跟着许莲一道投喂段舒达,刻下许莲不在,她便买了好些零嘴给他。
“纪阿姊”,段寄云带着刚从酒楼打包的食盒进门,就看见纪见音拿着朱笔给段舒达解释课业错处。
“寄云来了。”
“叔叔”,段舒达起身问候一声。
少年今日着的是件亮色的袍子,用芽黄色的发带将头发束成高马尾。
段寄云总觉得除去段舒达换了亮色的衣裳,就是惯常束的马尾也有些许不一样,将少年这个年龄该有的意气和灵活气衬得淋漓尽致。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少年嘴边沾着糖渍,伸手给少年轻轻抹去,顺手拿走他手里空了的竹签。
因常年习武而覆在手上的薄茧,擦过少年嘴角,粗粝的,痒痒的,少年不觉弯了眸子。
少年放下手里的书,帮段寄云接过一个饭盒。
“先吃饭吗?”
“好,早些吃了饭,寄云带着舒达回去,今夜你还要巡城。”
段寄云今日后半夜还要巡城,午时便点卯,正好一道去酒楼将定好的饭食一道捎过来。
自段寄云接任县尉后,快班归于他管辖,快班负责渭州日常巡逻,他以身作则,规范了巡查制度,本人也参与其中。
少年将手里的饭食放在里面的方桌,又去后面叫人来吃饭。
书坊从最初的三人变成了五人,但依旧没有一个刻工。
纪见溪决定好生经营书坊,而不是书铺,自然不能总去旁的地方买书再售,也不能一直用过去的刻板,况且那些刻板还能用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长工们也有推荐的刻工,只可惜大多外出谋生,还有一户纪见溪三顾茅庐也未能请动。
除了渭州本地的刻工外,倒还有一个刻工来应征。
他是纪见溪从青州回来没多久的时候,找上门来的。
能有刻工来,可谓雪中送炭,瞌睡来了送枕头,纪见溪怎能不欢喜。
只是没干几天,刻工发现了自己的唯一性,又发现掌柜不过才接手书坊,于这一行不过初出茅庐,慢慢在其余几个长工那里开始拿乔。
其他长工虽不通篆刻,但也印书有好些年岁,自然心中不服气,却也没起争执,毕竟掌柜是个不错的人,刻下又急着赶书市的事情,不想给他添麻烦,将刻工所作所为咽在肚子里。
纪见溪时常跟着他们一起印书,自然看出端倪,只是念在还有要紧事并没有有所表态。
一日,纪见溪写好底稿送来,看人手不足顺便帮忙上版,还遇见了刻工泼皮无赖现场。
正在刻书关键时候,纪见溪衡量后选择以和为贵,两边安抚,此举反倒是让刻工更往脸上贴金。
民愤积怨,毒疮溃破。
长工中有人不堪其辱,和他打了起来。
本是来叫众人吃饭的段舒达发现事情,转身叫来纪见溪。
纪见溪一个箭步上前,将人分开,责问事情经过。
刻工被抓也不认错,反倒是趾高气昂,只以为自己是书坊唯一刻工,平日里掌柜都礼让三分,现在起了争执更是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其余长工本就气愤,看他那副样子更是义愤填膺,这刻工竟然还耍宝到了掌柜头上,都不服气想要理论。
刻工自然注意到了,先下手为强,在走上前来的长工开口前时朝人挥拳。
纪见溪截住刻工冲出的拳,借势将人反剪,丢到院子里。
刻工到了书坊以来一直被捧着,哪里受过这种气,更何况是被纪见溪众目睽睽之下丢出来的,他脸面哪里放?
他看着长工们从坊中走出来,望着他开怀,气血上头,咬牙切齿,从地上一下子弹起来,挥拳相向,偏偏都被纪见溪截住,甚至被他四两拨千斤又栽了跟头。
刻工暴跳如雷,已然忘了自己和纪见溪之间的身份为何,挥拳相向。
纪见溪本意是想要人冷静一下,哪承想刻工见自己伤不到纪见溪和他身后的刻工,竟然打起了在不远处的段舒达的主意。
好在纪见溪身高腿长,上前疾行几步,抓住刻工肩膀,腿攻腘窝,使他失去平衡,跪倒在段舒达三步外。
人送去了衙门,段寄云听说差点伤到段舒达,优先给这个案子开了门,调案核实,呈报定案,不过五日。
那刻工不是明州府人,倒也离得不远,快马调刻工户帖抄本不过三日。
寻访后,得知那刻工在当地名声也是不好,虽有些手艺,但常常搅得雇主那里鸡犬不宁,再难有人雇佣。
妻子不堪其扰,早早与他和离,他过得不顺反倒要去欺辱前妻,反被人送进衙门。
出来后,生活更是难以为继,正好看见纪见音托牙人办的招工帖子,打定主意换个没人知道他过去的地方重新开始,没想到不过几日就原形毕露,又被扭送进了府衙。
刻工一事解决,明州书市将近,纪见溪再难有心力在这么短时间里去寻新人,只得将此事暂时按下,从长计议。
此事倒也不是没有收获,段舒达见纪见溪身法利落,闪转腾挪,翩若惊鸿,心生向往,或者说这颗种子很早就种下了,只是现在才发芽罢了。
他与纪见溪相交许久,从小友到学生,见惯的是通才达识的纪见溪,也惊异于纪见溪在瑶鹊山上展现的高超武艺。
那时候虽然叫绑匪吓怕了,但也萌生出习武的想法,不过他说不出口,或者说没机会说。
他想要和纪见溪一样,在面对旁人的攻击时候,不徐不疾,轻松化解,决胜千里之外。
是否要开口询问自己能否习武一事,段舒达思量了很久,最终还将这事告诉纪见溪和段寄云,两人自然乐意,不过他们没想要段舒达成为一方游侠,扶危济困,只希望借此他能够强身健体,若是再遇到危险事情能够自保足矣。
不过,近来纪见溪有事要忙,暂时顾不上段舒达。
段寄云的身法虽有师承,但东家西家都学了点,并不系统,更多是靠自己在实战中摸索出来的,再经过一次次淬炼,大开大合,横扫千军。
少年从前没有基础,只有从基本功开始。
好在段寄云有操练军队经验,自然知道如何从头开始。
在进行之前,先摸骨,确认少年身体筋骨状态。
少年多年来除了和纪见溪外出,大多时候都是被林翠翠养在身边的,自然缺乏锻炼。
段寄云回来后,带着他去找双胞胎,才多了些跑跳。
“还可以吗?”段寄云慢下步子等少年跟上。
少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将干涸的有些腥味的喉咙冲刷了一下,才对着段寄云点了点头。
段寄云想法很简单,既然缺乏锻炼,那便增加锻炼机会,增强心力,比如回家时候徒步。
少年最初跟着段寄云从书坊回来走到半山腰就已经筋疲力尽,刻下倒是不远就能到家了。
增加心理的同时,基本功也要兼顾,站桩、马步稳定下盘后,再是基本步法,一点点来,循序渐进。
夜色深沉,虫鸣点点。
少年在床上酣睡,一下午的锻炼实在是累惨了,吃饭时候都在打瞌睡,险些栽进了饭碗。
段寄云看了眼少年,给他掖好蹬开的被子,才起身穿戴官袍。
佩刀挂在一边,段寄云拔出少许,只见冰冷的刀刃在烛光下染着橘色的光晕,似乎也有了三分温度。
小院里的灯笼都亮着,月色尚好,静谧地洒下月辉,投下阴影。
山庄中杂草乱石早已清理得七七八八,一路过去还有春花香气,不知道在哪个石头罅隙或者草木中的虫子各自引吭高歌。
黑夜中,段寄云一手习惯性地将手搭在刀上,一手提着灯笼,人过处,留风,草木迎风舞动。
大门就在不远处,段寄云一顿,熄灭手中的灯,搭在刀上的手握住了刀柄,将自己掩藏在最近的山石中。
这刀虽不至于削铁如泥,但下午时候段寄云才打磨过,也算锋利。
段寄云借着月光,看见几个身影跃进来。
他们甫一落地就要四散开来。
段寄云心中一凛,就近拾了几块石头,截住要分开的人群。
还不等此刻反应,段寄云抽刀而上。
月光照在刀尖,冷辉落下,点缀出星光。
刺客们并不擅长近战,他们此次来的人也不算多,想要分散开来,却被段寄云一一截回,几人只得拧成一股,即便如此也难以从段寄云那里正面突破。
段寄云又一次抓了个空,这些人虽然打斗不算在行,但一个个轻功了得,就像泥鳅一般,眼看抓住了就从指缝里滑走了。
有一个刺客以为抓住段寄云破绽,本想从后偷袭他,却不想他早有防备,偷鸡不成蚀把米,生生迎上了段寄云一击。
这刺客受伤,正好活捉,还不等段寄云行动,就听到哨声。
趁着段寄云愣怔的一息,其余刺客架住受伤的那个,闪身离开,飞跃墙壁时候有一人似乎气急转身,向段寄云抛掷飞镖。
段寄云下意识一躲,只见银光从自己面前飞过,发出一声闷响。
寻着东西抛来的路线,和声响的方向,段寄云在假山石上找到了飞镖。
这飞镖形状与普通飞镖不同,但段寄云认出来这个形状。
是太阳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