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理枝从宿舍楼下走到教学楼，心情跟个风筝似的挂在天上飘着。

跟当年他俩一起走在上学路上一样，宋理枝走两步就得扭头跟旁边的人说点什么。

其实也不是非有那么多可哔哔的，但某位小少爷就是觉得，今天的天气特别好，路边随便见点什么他都有指点江山的兴致。

幸亏他俩都腿长，况且牧廉对上宋理枝就不自觉地操心，他惦记着这人说的“怕迟到”，一边时不时搭腔，一边带着宋理枝提速快走，即使某人一路上吱吱喳喳的，到了教室的时候，上课铃正好响。

大概是都听说过这门课老师的威名，即使他们并没有迟到，阶梯教室里也已经坐满了人。

宋理枝和牧廉一踏上门口，里头好几十号人全都看过来，一百多只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某种伸脖子探头的鸟，还是群居那种。

某个建筑系系草这才想起，虽然他和旁边的这位帅哥私底下和好了，但在广大群众面前，他俩依旧王不见王。

不出所料，投过来的目光里十分复杂，吃瓜疑惑各占一半，原本已经安静的教室瞬间就开始嗡嗡响了。

宋理枝心说要命了，扯出个笑跟老师一点头，进了教室。

这门课的老师是个年过半百的教授，头发虽然花白却精神矍铄，可能经常皱眉，眉间纹路都固定住了。

他对这种会引起班级轰动且踩点到的学生们果然没有好感，沿着宋理枝和牧廉的背影，下达了上课的第一个规矩：

“以后我的课，全都提前5分钟到，扫码打卡。”

宋理枝顶着背后那把仿佛被中医药浸泡多年的嗓子刚到后排落座，还没来得及和牧廉吐槽，教授在讲台前又传来第二个命令：

“是觉得教室太大吗？所有同学都往前坐！”

他说着往宋理枝和牧廉的方向一眼，叹着气摇了摇头，又补充到：“按专业学号排座位，以后都固定这个位置！”

刚觉得又能和牧廉做同桌内心窃喜的宋理枝：“……”

刚落座腿还没碰严实座椅的牧廉：“……”

不止他们内心不爽，这教授明显有备而来，大几十号人的教室里，一旦按照某种规律排座位，哪里少了人就会尤其明显，每节课前点名都省了。

班上立刻发出了不满的“啧”声，又在教授凌厉的催促下稀稀拉拉地站起身来。

宋理枝也不太情愿，但好处是，这下同学们自身难保，也没谁顾得上吃他和牧廉的瓜了。

教授手里有全班的学号和专业名册，规定了在五分钟之内换好座位，再让同学们打开手机里的学籍信息一一核对，一遭下来，全班深切体会了一把这老师“威名”远播的原因。

大学里鲜少遇到这种作风的，宋理枝坐在靠后的位置，看见前面的同学都趁着教授在一一检查信息的功夫疯狂按着手机屏幕。

这一看就是在吐槽。

原本宋理枝也应该是这批大军中的一员的，但他此刻意外地心情不错——按照专业学号排，他后座刚好是牧廉。

前边的同学们不敢交头接耳，宋理枝却往后一靠就能跟牧廉说上话，有种学生时代隐秘说小话的刺激。

他这么想着，眼珠子还在教授的背影上，上半身却放松下来往后去，碰到椅背的一瞬间，宋理枝很敏感地察觉到牧廉靠了过来。

他俩都高，阶梯教室的座椅还不到胸口的位置，牧廉一靠近，能毫无阻碍地直接碰到宋理枝的头发。

但他在离这人后脑勺十几厘米的时候停下来，也没说话，就等着。

下一秒，牧廉就听见宋理枝的声音从前边传来，问他：“你觉不觉得这位老师像一个人？”

牧廉：“谁？”

“老苦，咱高三的教导主任。”

牧廉忽然轻笑了一声。

——老苦姓什么早被人忘了，他有这外号是因为他长得像苦瓜，脸上的沟壑怎么也抹不平。

有微弱的气息打在宋理枝耳廓上，宋理枝敏感地眨了下眼，没忍住往后扭头。

被他逗笑的牧廉勾着嘴角，墨色眸子抬起回他：“我觉得中药比苦瓜苦一点。”

宋理枝伸手敲了下他桌子，满意地回了头。

可惜或许他心情太好，笑意还明晃晃地挂在脸上，被扭头往这边检查的教授一下抓了包。

“上课的时候不要交头接耳，不知道的同学可以重新去读一遍小学。”大概是看见这俩居然刚好坐前后桌，教授这话带了点气愤。

但宋理枝无所谓，宋理枝心想，确实不用交头接耳。

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就是擅长使用工具。

他在老师厉声警告的下一秒就从桌上抓起手机，用了个高中常用的姿势，把手机放在膝间，调出了后座那人的微信框。

明明他们只隔了一个桌子的距离，宋理枝却在手机上欢快地编辑文字。

他们这间教室的椅子排布分为两大块，宋理枝刚好坐在靠边的位置，左边是李书书，右边是他们学院一个妹子，再往右就是过道了。

李书书是个乖学生，看见宋理枝埋头聊天的样子，下意识就想帮他放哨。

但他在瞥宋理枝和瞥教授之间来回切换，忽然目光就停了下来，看着宋理枝没动了。

宋理枝感觉旁边射过来一道视线，他抬起头看了李书书一眼，“怎么？”

李书书没回过神来似的“嗯”了一声，反应了片刻才把目光收回去，笑笑说：“没什么，你今天好像很不一样。”

宋理枝问：“哪儿不一样啊？”

李书书想了想，看向他：“好像特别高兴。”

比之前所有时候都要高兴，这样的表情，他也某些时候无意中在自己脸上见到过……

宋理枝失笑，没再作声，又重新把头埋了下去。

宋理枝确实很高兴，非常高兴。

如果当时那场清明的秘事没被奶奶撞破，他们其实早该如此。

趁着学生时代的最后一点尾巴，谈一场隐秘而雀跃的恋爱。

他们那会儿在教室的位置离得没这么近，如果宋理枝上课的时候想起什么要跟牧廉说了，大概率也是像现在这样，偷笑着低下头，把手机放在桌肚里，单手快速打字。

牧廉会说什么呢？

宋理枝觉得以他当年管自己那劲儿，大概会在聊天框里回：做题，别玩手机。

那时候是高三，每次他俩一块儿凑堆写卷子，宋理枝偶尔走神的时候，牧廉总会发现，像在身上安了个专属小少爷的雷达。

他会停下滑动的笔尖，薄薄的眼皮向上瞥扫过来，然后把笔帽翻转，点两下宋理枝的卷子。

宋理枝每次回神，第一眼看到的都是牧廉淡淡的眼尾和这人半睁的眸子。

他每次都会心跳漏一拍，然后越发觉得，学校里那帮妹子审美还是在线的。

他这便宜哥哥是真帅。

宋理枝无意识地想着这些旧事，垂眸盯着手机发呆。

其实没有晚多久对吧？即使他们错过了高三，他们还有大三，还有好多好多个往后的日子。

毕竟他以为自己再难以体会到的偷偷摸摸的“早恋”，这会儿阴差阳错下，不也体验到了么？

失而复得的意义大抵就在于此，宋理枝一度觉得他再也不会有当年那种欢喜过盛的心境，以为不会再拥有那么存粹的高兴。

但他低估了人类对于爱的能力。

其实他曾经迷恋享受的所有，包括向往追逐的未来，他都会拥有。

只要牧廉还在，因为牧廉还在。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屏幕在宋理枝出神的时候暗了下去，这会儿又重新亮起来，一解锁，牧廉的回复就跳出来：“老中在看你，别玩手机。”

和宋理枝猜测中的回复十分神似。

所以说，宋理枝那一瞬间想，看吧，牧廉一直都在。

他没听某人的建议，叛逆地打字：“老中是谁？”

“老中医的简称。”和老苦是一个道理。

宋理枝没忍住，低着头笑出了声。

所有同学都被教授强行要求挪到了前面，偌大的教室里，只有宋理枝那声轻笑在飘荡。

但老中一道眼刀扫过来的时候，某人十分有经验地把手机快速塞进裤兜，已经双手放在桌面上开始转笔了。

他迎上人目光，礼貌地回了个笑。

老中望着他，礼貌地回了个皱眉。

不知道是刚刚那个不愉快的对视，还是懂了宋理枝那声轻笑的含义，宋理枝的好心情很快就被老中宣布的第四个规则戳破了。

作为一门选修课，老中真是把课堂玩出了花。

前边那么多规矩就算了，还给全班搞分组制，按照座位来，跟旁边的同学两两一组。

不仅如此，这教授站在台上每三分钟会抛出一个问题，随机抽取组别回答，答不上来的直接按照比例扣期末的分值。

一堂课下来，全班被抽了个遍，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几十号人合体叹了口气，声音汇聚在一起，出现了种殊途同归的心酸。

而那教授满意地哼哼两声，拿着他的保温壶去了教师休息室。

跟宋理枝组队的是他旁边的那妹子，刚刚找答案的时候都是两人交流，瞬间就建立起了种革命友谊。

“你是建筑系的？我好像听说过，你是宋理枝？”教授踏出门，妹子松下紧绷的精神，进入了闲聊模式。

宋理枝刚知道这姑娘是电子信息院的，跟他们离得挺远，挑眉问：“我脸上写名字了？”

妹子被逗笑了，摆摆手说：“没，你这脸吧，很难猜不出来。”

宋理枝心里急着想趁下课跟牧廉讲两句，表面上笑着应和，还跟妹子交换了微信，实际上身子都快侧到后边去了。

然后他就发现，余光里，牧廉也正被他旁边的两个妹子缠着。

原本定好了是两两一组，但奈何牧廉右边没人，教授把他安排给了俩妹子。

宋理枝跟同桌结束了对话，彻底转过头去，正好听见那俩妹子说，以后要一块做小组作业，想跟牧廉加微信。

听上去倒是冠冕堂皇，实际上她俩眼睛都冒光，盯着牧廉就像盯盘子里一块上好的肉。

宋理枝原本笑吟吟的表情立刻就垮了。

这要是加了微信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