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楚氏的公关部夜夜灯火通明,员工们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传出来的。“楚氏即将破产”的传闻不胫而走,在社交平台上某位号称资深业内人士的百万大V转发相关论坛贴之后,犹如水滴入沸腾的油锅,一下子炸开了。讨论度不断攀升。
很快,又有人罗列出从楚氏撤股的公司名单,没有一个不是知名大企业,简直算得上被割去了命脉,就连楚氏的员工都受到了影响,几个早有跳槽意向的高管都递交了辞呈,而他们的去处,毫不意外的是对家公司。那家现在由ECL全盘控股的公司。
楚阳坐在办公桌前,又喝下一杯咖啡,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她这几天都没找楚钰,除了不想让这些糟心事影响她哥的心情,主要原因还是忙得没时间给他打视频电话。
两周前,楚氏和顾氏即将联姻的消息在上层圈传了个遍,而这段时间,到处都有人通过她的朋友来向她打听,问两家人是否已经解除婚约。
然而,这件事连楚阳自己都没办法保证。
哪怕是心理上的认同都做不到。
她能保证她哥爱顾北约,顾北约对她哥应该也多少有点好感,但她上辈子接触过顾家,对于顾家的人来说,感情在利益面前,可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现在对顾北约的喜爱完全是爱屋及乌,无条件喜欢她哥喜欢的人,真谈到感情和利益的现实问题,被迫理性思考之后,她还是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相信两个人真的能走到最后的。
顾北约那种铁石心肠、对钱和利益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人自然是不必担心了。
让人担心的是她哥,她哥那种死脑筋,一旦分手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去。
“但愿能顺利吧。”
楚阳坐在办公室里呢喃着,看着窗外的火烧云,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打了个哈欠,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处理电脑上的文件。
夜色降临时,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坐上楚家的车,在回家路上听原主父亲在后排座位上询问楚星光的近况。
原主父亲的声音带着关切:“星星啊,还在旅游吗?我和妈都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
楚星光的回答通过手机听筒传了出来,冷冷的,带着只有楚阳能听出来的身不由己:“爸,我想在这里多玩几天,你就别管了。”
“啊……”原主父亲明显感到失望,“好,好。那你好好玩啊。”说完就把挂断电话的手机放下了。
原主父亲叹了口气,去看身边的楚阳:“阳阳,这几天累着你了吧?”
“还行,”楚阳语气平淡地说,“公司出问题我们全家都得受难,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要是星星能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原主父亲欣慰地看着她。
对眼前这个男人,楚阳在上辈子曾经短暂地想要过拥有他的父爱,但回应她的只有偏心和忽视。重生回来时楚阳也在心里恨透了他,恨透了所有人。
现在楚星光走了,她与这个中年男人在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地相处了小半个月,态度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多少感到有些释然了。
说到底,还是两个世界线上的人。
楚阳看到中年男人忧虑的脸庞,问:“爸,我们真的能撑下去吗?”
“房子应该不至于卖,生活水平也不至于下降,但是,”原主父亲话音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全都是要依靠顾家才能实现的事。”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离开顾家,楚氏可能会很惨。
楚阳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人顾家也不是傻的,凭什么拿钱养着我们啊?”
“我也说了,只是不搬家,生活质量不下降。”
这下楚阳听懂了——维持表面的光鲜罢了,要不了多少钱。
算了,表面光鲜也比饿死街头强。楚阳自我安慰了一句,打开手机给她哥发了条短信。
【小太阳】: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对面很快就就回复了。
【金玉】:说。
【小太阳】:是不是顾哥拿了你手机!你怎么这么高冷了?
【金玉】:在谈事,没事就闭嘴。
【小太阳】:遵命!我滚了!
酒店的接待室内,楚钰把手机重新放回兜里,和身旁名叫威廉的金发男人赔笑:“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妹妹在给我发信息。”
“没关系,”男人笑容爽朗,“我也有个妹妹,叫克洛伊,我也很爱她。”
他说的是中文。
这个传闻中的威廉虽然长得像外国人,但其实是个混血,能说中文,这也是他让顾北约翻译了好几句以后才听对方主动告诉他的。
昨天下午,威廉和他简单聊了那个医疗AI项目,今天两人谈好了合作,明天,另外几个合作方也将连夜从华国飞来与二人见面。
项目早已正式启动,现在已经研发了一段时间,并且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其实AI程序并不复杂,它只是一个用来计算的辅助工具,难的是药物研发,以及确保手术机器人的效率与安全性。
他们现在面对的困境简单来说,就是已经有了一套改造腺体的流程,但缺乏愿意试用、帮助他们改良完善的人。
这个世界不像上辈子的那个世界,上辈子的医疗领域绝大部分关于人体的实验都可以先用动物来做,而在这里,ABO的三种性别只有人类才拥有,与之相关的实验想要顺利进行,相关产品想要上架入市,只有在研发初期拿人类做实验这一条路可走。
人/体//实验,意味着更严苛的审批流程。
在国内,这种实验项目卡得很死,志愿者招募的相关文件一直审批不下来,但在国外就不一样了。不过虽然国外审批更方便,但会卡国籍,还有一堆莫名其妙只有本国人才拥有的特权。所以这件事由威廉来做再好不过了。
几天之后,大批的研究员也从国内飞了过来,准备把市场对准国外。
同一天,顾北约和楚钰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他们这几天在国外玩得有惊无险,大街上遇到了扒手,晚上回酒店路上还遇到了手持利器的不法之徒,看到过最赏心悦目的画面还是詹姆斯捏着鼻子同意与顾氏合作时那张抗拒到了极致的脸。
飞机上,他俩的舱位挨着,客机的构造特殊,两个舱位可以合并成一个,把中间的格挡门打开就行,中间多了一张桌子,桌面上放着一支新鲜的玫瑰,他们分别坐在桌子两侧,身旁是万米高空的蓝天白云。
楚钰正忙着看窗外的风景,突然听见顾北约问:“威廉找你合作的目的明显是打算把这个项目放到国外。就算放在国内,短时间内也很难盈利,你还有后招吗?”
“揭发腺体摘除手术的阴谋吧,把那几个专门的药厂和器械厂坑倒,赚点黑心钱。”楚钰说。
顾北约挑挑眉:“怎样揭发?”
楚钰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了威廉的个人社交账号,把屏幕展示给他看:“网络上早几年就有了对腺体摘除手术的质疑,虽然最后这些声音都被压下去了,但是威廉进入富豪榜后,已经引起了Omega群体的大狂欢。他社交平台的粉丝在短短半个月内已经上亿,与此同时,对腺体摘除手术的质疑又重新出现在了社交平台上,但也只是小部分人的声音,没办法影响什么。”
顾北约:“所以?”
“所以,”楚钰提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解决方案,“他们把这些声音压住,我们把它们释放,用扩音喇叭散步到世界各地。”
顾北约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最终还是得看群众的选择。”
“还有你的选择。”
楚钰真诚的目光注视着他,顾北约的呼吸停了半拍,低下头,故作掩饰地笑了:“你还挺有我们顾家人的风范。”
楚钰:“敢于直面风险?”
“不,”顾北约摇摇头,调侃地说,“是不要命。”
楚钰眨眨眼,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然后立刻蹙起眉,不放心道:“你也是吗?”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足够不要命了。”顾北约抬起手,用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然后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
“……”楚钰顿时一噎,脸一红,竟无法反驳。
“不过,”说到这里,顾北约心里有些感慨,“应该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可以吧。”
楚钰脸还红着,声音听上去很没有底气:“可以……什么?”
“没什么。”他不知道就算了,顾北约把头靠在椅背上,拉上飞机窗户挡板,放下座椅靠背,闭上了眼睛。一副“我要睡了,闲人勿扰”的态度。
这是他第一次用回避的态度说出模棱两可的话。正因为是第一次,才让楚钰纠结了一路,一直到下飞机还不得安宁。
回到家,医生首先给顾北约做了个检查。
在圣兰西过了一周多的时间,顾北约的小腹已经有了更明显的隆起形状,但生殖腔和人类子宫不同的是它对身体伤害小得多,而且因为其独特的构造,即使到了临产的时候,也不会非常显怀。
医生拿着几份检查报告过来,顾北约也跟在他身后出来了,坐在楚钰边上,很快两人的手便交握。
楚钰手心有汗。
“结果一切正常,通道已经完全发育,能够正常生产了。”
楚钰这才松了一口气,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来拍了拍心脏处。
顾北约问:“性别能看出来吗?”
“Alpha是肯定的,但……”老医生欲言又止,但也知道这种事是瞒不住的,“是个女孩,要瞒着顾董吗?”
最后一句“瞒着顾董”,老医生说得很轻,楚钰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他和顾北约联姻的原因——顾北约怀着顾氏未来的继承人。
现在整个顾氏的人已知的只有三个,都是男的,传闻中死去的一个也是男的,他们的母亲隐姓埋名,姐妹更是无人提起,就凭顾家这个继承王位式的架势,怎么可能就生了三个?
再联系老医生的态度,答案呼之欲出——如果这个孩子是女孩的话,顾氏的下一任继承人就不是她了。那就意味着,这个孩子对顾北约来说除了给他带来身体上的伤害以外,毫无用处。
楚钰心里的恐慌感越来越强烈,几乎是在瞬间说出那句不过脑子的话:“现在把孩子打掉的话,对顾北约伤害大吗?”
说完,他看见老医生用很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中除了惊讶,还夹杂着一丝苛责。
楚钰反应过来什么,连忙转头去看顾北约的反应。
顾北约并没有看他,两人手还握着。他只是接过老医生递来的报告单,简单翻看了几页,眼神淡然:“她很健康,是不是?”
“很健康,基因也是最好的。只可惜性别……顾董应该不会认可。”
顾北约终于转头,对上楚钰惶恐的视线:“你觉得呢?”
“我觉得……”
他的眼神太平静,楚钰一时间摸不准他的态度,嘴上又习惯实话实说,“如果这个孩子没办法让你坐稳继承人的位置的话,不如……”
顾北约很冷漠地说出他的后半句话,眼神和声音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不如,我把孩子打掉,然后去找个Omega生个男性Alpha,这样对我来说更有利。”
虽然顾北约所说的是楚钰很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但他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的关系始于一次意外,到现在为止,顾北约给他的已经足够多,况且他本来就没资格从顾北约那里得到什么,此刻也只想全凭他的打算。打掉还是不打,全看他的想法。
顾北约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松开了他的手。
身边的座位蓦地一空,顾北约把手中的文件交还给医生,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楚钰短时间内没办法思考任何事,只能僵坐在原处——上一次这样,还是在手术室外等楚阳被抢救的时候。
一直到老医生把桌上的文件全部收好,楚钰才机械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离开医疗室,迈步前往大门的方向。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混蛋,而且混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