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中午,懒觉睡饱。
小公寓里,宋成希和江忆晴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
宋成希板着脸先开口:“江忆晴,这件事很严肃,你答应我,绝对不会告诉江天晚我在玩猎手法则。”
“为什么啊?玩游戏又没什么丢人的。”江忆晴一脸不解地眨巴眼睛,“江天晚知道了肯定很高兴,说不定还能送你个破解账号。”
“破解账号?”骨灰级玩家的DNA被唤醒了,宋成希忍不住追问,“就是游戏体力无限、绘卡全收集的那种内部账号?”
“不止!还有测试中的新副本、新玩法。老江说,破解账号是上线前做内部测试用的。”
宋成希听得眼睛亮了,但很快恢复了理智,严肃道:“破解账号我没兴趣,总之,我在玩猎手法则这事必须严格保密。”
“那你喜欢萧辞这件事,就可以告诉江天晚咯?”江忆晴故意耍赖。
“江忆晴!”宋成希佯装生气威胁,“你要是泄密,我们的闺蜜可没的做了。”
江忆晴皱眉认真想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往日拿捏自家小舅时才会有的表情,坏道:“我答应你。不过呢,保密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宋成希隐隐有不祥预感。
江忆晴眉眼一弯:“万圣节学校要办派对,老师非要我表演芭蕾独舞,我想扮黑天鹅,所以,你能不能…辅导我一下?”
宋成希表情一僵,没想到小闺蜜会提这种往他伤口上撒盐的条件,一瞬间有些心碎。
江忆晴看出他不太高兴,抱住宋成希的腰撒娇。
“宋老师,我不是逼你跳芭蕾,你只要看我跳就行,稍微指导一下我的动作。我不想在大家面前丢人…好不好啊?”
宋成希皱着眉头不答话。
江忆晴继续软磨硬泡:“江天晚说你受了伤不能跳芭蕾,心里很难过,让我不要在你面前提芭蕾。对不起,宋老师。”
宋成希嗔怪问:“知道对不起你还提?”
“因为我觉得他说得不对!”江忆晴话锋一转,“难过藏在心里不提就不存在了吗?真是人越大越麻烦,难过的话,哭一场不就好了。”
宋成希被这话说得一愣,而后苦涩一笑:“你这小脑袋瓜里还装着不少哲理。”
“而且我问过小薇老师了。她说有不少芭蕾演员受了伤之后都能重返舞台的,她还说你的毕业作品简直封神,根本看不出你受过伤。”
“她那是恭维。”
宋成希嘴上不认可,心里不无动容。只是道理大家都懂,真落到每个真实的人身上,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江忆晴继续加码:“你答应的话,我下次去老江公司拿萧辞的限量版周边给你,好~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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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希最后答应了江忆晴。
因为小姑娘实在是太能缠人,也是因为宋成希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像现在这样不提起不面对,也许能得一刻轻松,可伤痛却始终会在那里。
躲避其实是懦弱的办法,可宋成希一向来不喜欢做懦弱的人。
而面对伤痛的第一步,也许就可以从对芭蕾的脱敏开始。
当然,宋成希承认,萧辞的限量版周边也在他做决定时发挥了那么一小小小小点作用。
距离万圣节派对还有一个半月时间,江忆晴却有点心急,隔周周六就把宋成希请回了山水华府。
只不过这一次破天荒的是司机强叔来接的人。
道歉黄玫瑰被宋成希明确拒绝之后,江天晚许久没再采取别的实质道歉行动,也许是因为宋成希的冷漠让他灰心了。
宋成希为不用面对江天晚而松了口气,却又不自觉失落。
于是去山水华府的半途,他装作随意地问起江天晚最近在忙什么。
江忆晴一听这个,颇有埋怨。
说是大电影的制作遇到了技术瓶颈,江天晚最近亲力亲为地和技术团队泡在一起,每天都不着家,她好几天都没听江天晚给她讲睡前故事了。
宋成希立刻安慰,表示今晚给江大小姐讲五个故事,好弥补周一到周五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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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造访山水华府,宋成希惊讶得知,别墅里居然有一间练舞房。
是二层走廊尽头的六边形露台改造的,用整块的大玻璃围成墙封了顶,铺了米白色舞蹈地胶,装了轻薄白色纱幔帘,浪漫得不似人间。
宋成希不可告人的担心在看见这仙气飘飘的练舞房时被打消了——练舞房没有装镜子。
江忆晴利索换好练功服赶到,却见宋成希站在玻璃房门口发愣。
“宋老师你怎么不进去?怎么样,练舞房很漂亮吧?江天晚听说你答应给我指导,上周特地找人翻新的。”
何止漂亮,简直是舞蹈人的梦中情房。
要是几年前谁为他装修这样一间练舞房,他估计能脑袋一热就以身相许。
“不过,原来这里有面镜子,老江居然把他拆了。好像因为角落里有条小裂缝,他觉得不安全。”江忆晴嘟嘟囔囔。
“我用了那么久他都没发现裂缝,一听你要来,恨不得用显微镜把这里检查一遍。好好的地板,有一点不平整就被他全翘掉了,偏心~”
宋成希更惊诧了。
直觉让他不相信拆镜子是因为那条小裂缝,亦或者那小裂缝是江天晚故意为之,只是为了让拆镜子的举动不那么突兀。
江天晚莫不是已经猜到了他是对镜子有心理障碍?若真是这样,可真是敏锐到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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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说好只看江忆晴跳舞,宋成希没带跳舞的装备,只穿了套宽松的运动装和防滑袜。
江忆晴在玻璃房中间站定,小手小脚摆好起始动作,而后配乐响起。
宋成希在门边靠墙席地而坐,盘起腿,认真欣赏。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以前在青艺的日子。
学弟学妹们每逢考试也会求着宋成希帮助把关,他就会这样坐在练功房角落里,不厌其烦地看一个下午,认真诚恳地给意见。
大概是因为江忆晴年纪太小,学过的芭蕾技术动作有限,所以整支独舞像打满补丁的袈裟,一看就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宋成希耐着性子看完,眉头都快要拧成麻花了。
他小心问:“这舞是小薇老师给你编的?”
江忆晴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大事不妙”,哭丧着脸问:“一点都不好看是不是?我就说嘛,小薇老师敷衍我。”
“也不是敷衍,因为你会的动作不多,能做的动作组合就比较有限……”宋成希斟酌词句,“独舞确实比较难编……”
“宋老师,你救救我~”
宋成希没立刻回答,竖起一条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本以为看江忆晴跳舞会让自己觉得难受,就像以前路过剧院,看见芭蕾舞剧海报时那样——
心上一直有个窟窿,用纸糊着,风稍大一些就会把纸吹破,吹得心脏又冷又痛。
他知道那种痛叫遗憾,叫求不得。
他本也该在海报上的,却在梦想将将要成真时与机会擦肩,自此他便只能做一名看客,带着嫉妒和不甘,被众人遗忘。
可看完了这只磕磕绊绊的独舞,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他竟认真地在思考着这支舞的问题所在,甚至已经在脑内构思了几个解决方案。
心中,好像有什么在苏醒。
那感觉,就像作家在构思新作品时忽然想出了精彩桥段,迫不及待地要拿纸笔把此刻的灵感都记录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懊悔没带上自己的舞鞋。
“宋老师?”江忆晴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小晴,我要是……重新帮你编一套……”
宋成希有些犹豫,心里确实有一股冲动,可毕竟他离开舞台三年了,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做好。
“好!”江忆晴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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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希答应了周日继续陪江忆晴编舞练舞,加之山水华府离市区太远,晚上自然而然就留下过夜了。
客房的床铺不如天际酒店的舒服,手边也没了心爱的抱枕,加之满脑子都是各种编舞的想法,宋成希直到凌晨才睡着。
一夜都是混乱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漂亮的玻璃房里起舞,因为没穿舞鞋而滑倒,摔得脊背生疼。
挣扎着起身,又发现其实身在青艺的练功房里,眼面前是巨大的镜子,可镜子里竟空无一人。
宋成希从梦中惊醒,晨光熹微,才凌晨五点。
再入睡大概是不可能了,他干脆起床洗漱,开始用江忆晴给的草稿纸画下昨夜想好的几套编舞。
越画越不对劲。
只在脑内演化动作好像总是差了点什么,手脚竟随着手机里的音乐有了蠢蠢欲动的感觉。
刹那间,一个荒唐到把宋成希吓了一跳的念头闪过脑海。
五分钟后,他被一时冲动裹挟着站到了玻璃舞房中央。
手机在墙角轻轻播放音乐,白色纱幔正随着晨间清新的风微微飘荡,几乎是下意识的,脚尖擦着地面,伸向了远方。
身体在本能地随着音乐做出动作,一开始还只是演练着他为江忆晴编的组合。
可音乐不断流淌,他也渐渐在其中丢失了理性。
他忽地感受不到自己了,又好像突然找回了自己。
沉睡的灵魂一点点被唤醒,闲散的肢体重新被赋予力量,关节和肌肉像长久不启动的机器,在一阵嘁哩喀喳的卡顿与摩擦后一点点恢复了昔日的灵动。
熟悉的旋转,不由自主的跳跃,脚步越来越轻盈,心却越来越充实。
长达十几分钟的小提琴协奏曲终了,宋成希轻巧落地,停留在黑天鹅展翅的ending pose里。
玻璃舞房重回安静,只剩下他克制的喘息和激烈的心跳。
我,还能跳芭蕾。
宋成希讷讷地想,明明嘴角遏制不住地上扬,鼻腔和眼眶却满是酸涩。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像行尸走肉一般空洞麻木地生活了三年后,终于活了过来。
“啪啪啪——”
舞房门口响起一阵掌声,轻柔又突兀。
宋成希像是犯错误时被人当场抓获,慌乱地扭头去看,又被来人吓住。
半晌,他怔怔叫了一声:“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