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驼铃声在荒寂的戈壁中格外清晰,太阳快要落山,两匹骆驼仍不知疲惫地缓缓行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
凌双抬手遮住迎面吹来的风沙,远处沙丘起伏如海浪,难怪这里被称作“死亡之海”。
“前面就是了。”玉面灵傀忽然勒住骆驼,沙哑如风化的岩石。
凌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处断崖突兀地刺破天际。当靠近时,她倒吸一口凉气——密密麻麻的洞窟排列在崖壁上,犹如蜂巢。几个最大的洞窟正对夕阳,金光将佛龛轮廓映得分外庄严。
“竟然有这么大的石窟群在沙漠中……真是人类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凌双喃喃自语。
“这里就是当年祭祀的地方?”凌双到处搜寻玉面灵傀故事里的黑玉柱。
玉面灵傀没有回答,径直带她绕到断崖背面。阴影中突然显现出一片废墟,八根残破的石柱歪斜着,像某种远古祭坛的遗骸。风沙的侵蚀让它们变得圆滑,表面的符文早已模糊不清,却依稀能辨出八角形的排列。
凌双试图在废墟中寻找当年惨剧的痕迹,但除了风声呜咽,一切都被时光掩埋。
“我带你去看看他们。”玉面灵傀突然说。
重返石窟群时,凌双才注意到这里艺术风格的融合:有印度佛陀的温婉,也有中原力士的威武。壁画上的菩萨持莲而立,飞天轻盈舞动。但在这些传统佛教艺术中,似乎暗藏着某种异样。
“看那边。”玉面灵傀指向一排泥塑。
凌双走近细看,不由得倒退一步——这些跪坐的塑像神情太过真实,尤其是他们脸上那种近乎狂热的虔诚,仿佛真的经历了某种升天的洗礼。她忽然意识到,这些可能就是那十六个人牲的遗容。
“他们是……?”
“你猜得没错,那十六个人牲干尸,就被混在泥塑里。”玉面灵傀毫不在意地说道。
凌双心头一凛,“那个白衣女子……”
"在这里。"玉面灵傀带她转过一个拐角,走进一处较小的洞窟。
正中供奉着一尊白衣女子像,姿态安详,嘴角带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不知为何,凌双觉得那笑容似曾相识。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脚下地面突然塌陷。凌双惊叫一声,坠入黑暗,电光石火间,她反手拔出匕首,猛地刺向陷阱侧壁——然而风化的泥土松散,就那么一瞬间,她直接掉到了五丈深的竖井底部,扬起经年积累的细密沙尘。
还未等视线恢复,头顶突然传来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抬头望去,一方精铁打造的栅栏迅速闭合。
"这是何意?"凌双愤怒的声音在井底回荡。“你别忘了跟我们的约定,要我们保障戒现生命——”
“嘘——你吵到这里的神灵了。”玉面灵傀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不这样说你怎么会相信我?不过我也没骗你啊。你要找到祭坛的地点,这里就是了。”
洞窟上方,玉面灵傀凝视着她,“二十年前,魏靖川也掉进过这个验心井。”她手腕轻扬,扔下个皮质水囊,
“此井乃祆教用以试炼信徒忠诚的古老所在,周遭皆为漫漫沙海,人迹罕至,恰是静心自省之地。白日酷热燥干,夜晚寒意彻骨,唯有对教义秉持坚定不移信念的虔诚信徒,方能熬过这般磨砺,证明自己的赤诚之心。”
凌双见状,心底涌起无尽的恐慌与愤怒,仰头大喊:“放我出去!不然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你和戒现的关系!” 可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洞窟内,自己声音的回响,玉面灵傀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恶!”
凌双的匕首狠狠扎向井壁,刀刃与风化的砂岩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干燥的沙粒簌簌落下,在井底扬起细小的尘雾。她第二次尝试时改用刀尖凿击,终于在某处岩层接缝处卡住了匕首。
“咳、咳咳……”飞扬的沙尘呛得她喉咙发紧。但她不能放弃。
她将靴尖抵在井壁的凹坑里——那是经年累月被沙暴侵蚀形成的天然踏足处。借力向上时,匕首突然在岩缝中松脱,她整个人重重摔回井底,激起一团黄沙。
“再来!”凌双吐出口中的沙粒,发现嘴角已经裂开渗血。这次她改用军中教的攀登法:先用匕首在岩面凿出浅坑,再借着这些人工支点向上。
一次凿一个浅坑,一个浅坑能支持她向上攀爬五寸。
等爬到两丈高时,她的指甲缝里已塞满砂岩碎屑。太阳早已西沉,饥饿让人乏力。月光下,能看到井壁布满细密的划痕——不知是往昔囚徒的挣扎,还是沙漠狂风经年累月的雕琢。
当指尖终于触到冰凉的铁栅栏时,凌双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她用匕首拼命撬动锁扣,金属相击的火星溅到脸上,带着硫磺味的灼热。
“好家伙,”她突然笑起来,声音嘶哑得可怕,“这是淬过火的精铁……”
松手坠落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血在栅栏上留下五道蜿蜒的痕迹,很快就□□燥的空气蒸发了水分,变成褐色的锈斑。
夜幕降临,井底的温度骤降。凌双蜷缩在角落里,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刺骨的寒意。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成霜。她抱紧双膝,试图保存一点体温,却只觉得寒意如毒蛇般从脚底爬上来,一寸寸啃噬她的躯体。
井外偶尔传来脚步声,但没有人停留,更没有人低头看上一眼。她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栅栏照进来时,凌双已经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可还没等她暖和过来,白昼的酷热就接踵而至。井底变成了蒸笼,热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烤得她皮肤发烫,嘴唇干裂。
她颤抖着解下水囊,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清水滑过喉咙的感觉让她差点哭出来,但她不敢多喝——水囊已经见底了。
第二天,极寒与酷热的煎熬依旧。水喝光了,干渴像火烧般折磨着她。这天,她摸到了石壁上的小字:“咸亨元年,魏靖川至此,验心井验的不是忠诚,而是人心之恶。”
凌双浅笑一声,伏在井下一动不动,不敢再浪费身上一点水分。
第三天,凌双已经虚弱得站不起来。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似乎听到井口有响动。她努力睁开眼睛,一道阴影一拂而过。
“她已经在下面三天了,再这样下去怕撑不了多久。”一个清冷沙哑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是玉面灵傀。
“那岂不是正好。”回答的男声低沉有力,却让凌双浑身一颤——这声音她绝对在哪里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天启需要纯净的血脉作为祭品,濒死之人的灵魂最容易被引导。”
“教主圣明。但此次仪式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无碍。多亏法鲁克这二十年如一日的精心布局,先是通过干尸实验,得出男子人牲的灵能最为强大的结论,后又施展手段,迷惑了大批教徒入教。如今,我只需从这些教徒里,挑选出七七四十九名精壮且虔诚的男子,一切便妥了。”轻笑的声音充满自信。
玉面灵傀顿了顿,提醒道:“安祈康特别交代过,此女可是仪式关键的药引,绝不能少。”
外面陷入短暂的沉吟,半晌,那男声缓缓开口:“药引这个说法,在祆教古籍里从未有过记载。我也是偶然间,在旧祆祠的壁画上看到隐晦指引,才试着在临死的谢家小姐前施展法术,竟真的引来一个流转在时空隧道的亡魂。这亡魂,便是我们在天启中实现时空穿梭的关键药引。”
他语气稍缓,对玉面灵傀说道:“之前没告诉你,是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成功,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玉面灵傀连忙奉承:“教主的换魂术,简直神鬼莫测!就说现在这个玄霜灵使,看着狡诈得很,若不是我三番五次精心设计试探,还真难发现她其实是另一个人。”
那男音满意地夸赞:“玉面灵傀,你向来是我最精明、最得力的心腹。这些年,你潜伏在法鲁克身边,忍辱负重,着实受了不少委屈。待大事一成,法鲁克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了。”
玉面灵傀微微低垂:“为教主效死。”
落在井壁的影子拂了拂袖,“明日将她送往沙州,让其他人随时待命。林弘彦那蠢货守不住伊州,留着也没用了……”
当两人的脚步声远去时,凌双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教主?法尔扎德?他没死!不,他死了!他□□死了,灵魂却换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说通了。那晚,奥马尔得知谢家小姐亡魂说法尔扎德没死后,喃喃说“他成功了”,原来是指法尔扎德的换魂术成功了。
“这世间竟然有换魂术!”凌双极其震撼,是了,自己既然能替代谢家小姐占据她的肉身,法尔扎德不也能占据别人的肉身吗?
法尔扎德没死,法鲁克推下高塔的是一个疯子,真正的法尔扎德早就借着换魂术潜伏在他们周围,无声无息操控着一切,待法鲁克做好一切后,取而代之。
而他还做了两手准备,不止暗中留意法鲁克,还指使林弘彦勾结突厥,就算“天启”不成,他也是要勾结外敌起兵作反的。此人是谁?是谁?
“这声音…… 到底在哪里听过……”凌双抱紧脑袋,指甲几乎陷入头皮,可记忆就像被迷雾重重包裹,怎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