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第一次进警察局,但白苒并未因问询室内全灰白色的装修风格感到吃惊,反倒像个来参观的游客,双手插进她那件宽松的外套口袋里,东看看西瞧瞧,完全没有作为犯罪嫌疑人候补的自觉。
只见她踱步到问询室的矮柜面前,看了一眼哭肿眼睛的殷泠泠,又看了一眼因休息不佳眼睛肿起来的程子贤,毫不客气地拉开柜门,取出里面的医药箱开始分发冰袋。
然后她又从里面掏出了一沓一次性水杯,蹲在门口直饮机那开始接水。
一杯又一杯。
与看守警察交代案情的廖某人瞥了她一眼,对着两个同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拿设备。待那扇防爆门彻底关严后,他拉开椅子坐下,对着白苒没好气:“差不多得了,别把这当你家!”
“那没有,我家可没有这种直饮机。”白苒把接好的水递给殷泠泠,头都没回,“再说,你们在这里放冰敷袋,不就是给我们这种进局子里的人用的,这都有报销,不要那么抠门啊廖队长。”
廖队长尴尬地揉了揉鼻子,默不作声地坐下,在自己手机窗口给待命的组员发了条信息:
晚上盒饭订点好的,补贴我掏。
廖某人对白苒的纵容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心虚。
鉴于万享街的特性,他们三局已经很久没有接到恶性事件的报告了,平时接警的内容也不过是调解游客们的纠纷,把喝多了睡在大街上的人拖到警局醒酒。而那些见血的事件,多半也都是一些博人眼球的家伙为了拍摄,跑到了不该去的地方不小心受伤,还有逗动物没轻没重被咬了之类的小事,日子过得十分安逸。
也是因为很少处理恶性案件,三局的技术性人员和文员更多,武力值在三十六号城内垫底,于是,被调过来养伤,作为武力值顶头担当的廖某人,不得不将整个分局的安全防护系统提到最高。
原本是为了他们人身安全着想,却养成了文员们的惰性,局里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外面那套自动安检可以识别任何潜在危险,完全摒弃了不人性化的搜身。
其结果就是,面对万享街内恶性事件的犯罪嫌疑人,五六个人进行轮番检查,没有一个人发现白苒怀里还揣着个能给防爆盾敲一个坑的擀面杖。
要不是她在检查过后,主动将那擀面杖放在机器里,检测出了百分百木质,他都怀疑那是不是公司某个研究室研究出来的新材料。
一般人在下属面前这么大的面子可能会恼羞成怒,但廖某人作为其他分局调派而来的一线警察,他清楚白苒这行动看起来是在给三局一巴掌,但也表明了她会配合警局调查的态度。
她完全可以默不作声,不去展示她的特殊,加大她的嫌疑。
毕竟公司在权力上优先于警察,不然面前这几个人应该被关在讯问室,而不是这个连茶水零食都齐全的问询室。
随着取证设备架设完毕,两个嫌疑人的指尖黏上了测谎仪的触探头,这场不伦不类的询问取证正式开始了。
“之前我同事对你做了简单的询问,你的行动轨迹我就不问了。”廖队长看向坐在对面的程子贤,“监控器拍到了你从路口出来的身影,时间也在被害人死亡时间范围内。现场很惨烈,你路过那里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没有。”
程子贤摇了摇头,曲瑾怀刚刚和他通过气,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在测谎仪开启的状态下,掩盖公寓的事。
“我昨天和白苒去吃了顿饭,在餐厅里被白苒的实验卷了进去,直接被传送到了旧城区,然后跟她一直做实验到深夜。旧城区的老房子隔音很差,她一直做实验到凌晨,我一宿没睡。”
“你们做了什么实验?”
“很难向您解释清楚……”程子贤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但您的同事们可以看看那个被当作证物没收的公文包,里面有一袋‘介质’,这是白苒让我带给殷泠泠检测能否使用的实验产物。”
“你有那个时间补觉没时间把它送上来……”
“这不是不想打扰你睡觉嘛。”
随着测谎仪的警报声,程子贤面不改色地无视了因他说谎而张牙舞爪的殷泠泠。
“白苒她最近离职了,一是找工作,二是缺钱,于是让我帮忙把那一袋介质卖给公司,我早上给她先打了一笔钱,您可以去查查流水。”
廖队长看了一眼程子贤脸上那坦然的神色,又看了一眼测谎仪。
虽然它响过,但警察的直觉告诉他,这家伙虽然没有撒谎,但是有所隐瞒。
他在车上有看过程子贤的简历,就他的就职经历和负责过的项目来看,程子贤是一个在社交上相当游刃有余的家伙,这种人面对审讯时也会真假参半,掩盖最重要的事实。
廖某人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正在抠纸杯的殷泠泠,扫过脸上挂着营业笑容的程子贤,落在空出来的一片歪斜的椅子上。
他眉头一皱,眼神犀利起来。
等一下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就在他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后,问询室的空气扭曲了一下,被曲瑾怀用术法降低存在感的白苒打着哈欠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了问询室的椅子上。
而目睹一切的廖某人完全没有察觉到白苒消失又出现的诡异,又是忘了刚刚自己脑子里的质疑一般,他朝着白苒点了点头,相当自然地接上了程子贤刚刚的回答。
“流水我一会儿去查,白苒你说说,你昨晚做了什么实验?”
“糟糕,白苒你先别说……”
曲瑾怀察觉到术法被破,赶紧出声拦下白苒,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被“廖老师”点名的白苒,看了一眼程子贤在桌子底下的手势,非常有自信地回答:“打年糕实验。”
“滴——”
伴随着测谎仪发出的警告声,问询室内的所有人都看向了白苒,空气诡异地凝滞了一瞬。
而白苒看着测谎仪的目光充满了质疑。
拿擀面杖殴打恶鬼怎么就不是打年糕了?
廖某人不知道白苒在想什么,但他瞄到了程子贤和白苒的小动作,顿时乐了:“我说你怎么突然老实了,原来是不会说谎。”
“他说的应该是提纯……”曲瑾怀捂住脑门叹了一口气,他飘到测谎机面前左看看右瞧瞧,“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我要不要把它弄坏?”
“别吧。”程子贤一言答双方,他转过头看向廖某人想要把话题引回到自己身上,“廖警官,实验内容保密是常事,但我们能保证这个东西跟引巢科技公司无关。”
“滴——”
“嗯?”程子贤故作吃惊地看向测谎仪,“呃……跟引巢科技公司老板的死无关?”
虽然是个问句,但这回测谎仪倒是不叫了。
“我不需要你们详细叙述实验流程,但我需要知道你们昨天去引巢科技公司的理由。”廖队长看程子贤又要当白苒嘴替,补充了一句,“程子贤就不必了,公司已经提交了你的业务内容,白苒回答一下。”
被点名的白苒不舒服地在椅子上扭了几下,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将页面调到招聘平台处,递给廖某人。
“我把我主管打了,然后辞职,到处投了简历。引巢科技公司的人事让我去面试……就像刚才说的我碰到了程子贤,然后去吃了顿饭。”
“嗯,继续。”廖某人用记录仪拍下了聊天记录,将手机还给白苒。
“呃……我那边有个18点的回归定时。”白苒接过手机,瞄了一眼测谎仪,“我把它忘了,传送的时候程子贤可能以为我有危险就伸手扯了我一把,然后我们两个就被传送到了旧城区,就像我在车里说的,你可以调监控录像确认。”
这确实解释了为什么新旧城区交界处的监控录像中,为什么没有发现程子贤进入的身影。
而且双方证词一致,还有录像……
廖某人默认那是公司处于实验阶段的科技,于是略过这个话题,直击重点。
“你们的实验跟引巢科技公司有什么关系。”
“嗯……”白苒看着桌面,对着坐在桌边上对她比了个OK手势的曲瑾怀眨眨眼睛。
“我从头说吧,程子贤最近休息不好,总做噩梦,我就对他做了一些精神调整,他之后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白苒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曲瑾怀给她编的说辞,“程子贤给了我一些报酬,但不足以满足我现在所需要的资金,于是我就想拿这些副产物换钱。”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早上五六点?”白苒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那时候她光顾着兴奋意外之财了,没注意时间,“那时候天刚刚亮吧,死者是什么时候死的?”
“还没轮到你的提问的时间。”廖某人记了一下时间点,没有理她的套话,“你还没回答有什么关系。”
“与其说是关系,不如说我们通过实验发现引巢科技公司在制造仿生人。”
“仿生人?”廖某人表情严肃了起来。
“当时程子贤和我说他去那里的目的后,我就怀疑他们想利用我的身份做什么……廖队,泠泠之前给你介绍了我是情绪调节器的专利持有者,如果我入职了那个公司,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宣传他们开发的第二代情绪调节器。”
说到这里白苒耸了耸肩,由于不再涉及公寓,不需要撒谎,白苒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但是我很疑惑,情绪调节器一直都是免费发放的,谁会去付费购买那东西。直到今天早上我们才想通,他们是想利用我来做一个对公司的技术垄断,让免费的从市面上消失,再使用新的情绪调节器收集的数据,来帮他们研制仿生人。”
“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没有实际的证据,只是猜想。”白苒用黏着触探器的手指,指着测谎仪,“因为这个猜想,我回忆了一下当时面试我的那个自称姓李的人事专员……就是在软件商联系我这个。我以为她对我讲述的事件没有情绪波动是太过依赖情绪调节器,但现在想想,我觉得她就是引巢科技公司研制的仿生人。”
“基于这一点,我补觉之后决定去公司看看,结果还没出旧城区就碰到廖队你在办案。”她摊开手,对着廖某人摇了摇头,“我觉得廖队你得派点人去引巢科技公司查查,说不准那块已经被搬空了。”
廖某人面沉如铁,他看了一眼测谎仪。
测谎仪没有响。